南荒的天亮的早，卯时初刻，便已有几点阳光透过木窗的镂空花窗漏在床上，正好落在江新月的眼睑上。


    晏琦早已经醒来，昨夜有江新月在身边，加之……一定的体力消耗，他睡得很好，只是他大多数情况下是早起的。


    他用手覆盖在江新月眼睛上，生怕光线刺痛了她。江新月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睁开眼睛，睫毛一下一下轻轻拂过晏琦的掌心。


    “娘子，你醒啦？”晏琦看着她，等她适应了光线的变化，才拿开手。


    江新月拉着她的手，一只手微微撑起身体，看着晏琦道：“这称呼我是真不习惯。”


    “多听几次，你自然就习惯了。”晏琦说着，朝着她唇上轻轻一吻。


    江新月顺势趴到他膝盖上，一头长发散落，他轻手抚摸。


    “琦”，她依然叫的有些怯。


    “你大声一点，而且你该叫我相公。”晏琦道。


    江新月转脸看着他：“你我现在属于无媒苟合”。


    “那不管，无媒苟合是你，他日明媒正娶还是你。”


    “我在说正事。”江新月将晏琦的头发握在手中，绕着自己的手指打圈。“你不觉得奇怪吗？欧阳家那么多修士看守，阳光逃婚似乎太容易了些，而欧阳家拒婚似乎也太过于爽快。再者，我在阳光房中，季公子找到我，让我跟他走，居然也没有修士发现。”江新月分析道。


    “哦，他让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走啊？”


    江新月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晏琦，让他有些脸红，别过脸去。


    江新月问：“北荒晏家，除了修仙问道，斩妖除魔，还盛产陈醋吗？”说完，发出一阵清铃般的笑声。


    晏琦不语。


    江新月用手摸了摸晏琦的脸，道：“我说晏先生，你这醋吃的可不对。我……”


    她说了一半，却顿住了，缓了缓，一只手握住胸前的胭脂扣，才道：“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越靠近南荒，这个胭脂扣越是会发出热浪灼烧我，但季公子对它的来历又总是说一半隐一半，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


    晏琦将她从腿上拉起来，环入怀中，道：“昨日情绪不对，我没想过。但今日我是想过的，或许仙督和仙门百家的某种较量已经开始，东方家和欧阳家都得到了消息，因此改变了策略，才有如此轻易的退婚。”


    “还有……”晏琦道：“我问过欧阳衍，妙云城在三十年前已经毁了，我有预感，这位神秘的季公子和千塔城一定有联系。”


    “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在别人设计的圈套之中，还是在去主动揭开圈套的路上呢？”


    “或许都是。但新月，无论是什么，我都陪你。你的身世，我想去妙云城一定有收获。”


    两个人说完，又温存片刻，才起身收拾，待收拾完毕，走到楼下，正好晏析哲来了。


    他将一个包袱递给晏琦，道：“我们要启程回北荒了，这些钱你带在身边。”


    晏琦此刻见他，情绪复杂。他没有接过那个包袱，只是道：“那日在中原，崔神医给了我母亲生前的东西，里面有一些金元宝，还没用完。”


    晏析哲不语，他旁边的管家却是看出来晏琦对自家老爷的态度有了变化，于是道：“公子，那元宝其实是主上请崔神医给你的。自从你离家，主上一直思念你。”


    晏析哲依然沉默着，晏琦恍然，其实早该想到的，就母亲那样的家人，昔日随时责备她不顾娘家，又怎会真的把财产留给她。他走过去，对着他行了个礼，道：“多谢父亲。”内心五味杂陈。


    除了母亲的事情，晏琦与父亲之间，更多的便是理念之争。晏析哲注重家世门第，他则主张众生平等，因此父子二人常常吵得不可开交。但也是晏琦这样据理力争，又愿意实践的性子，让晏析哲十分欣赏。比起长子和次子的耽于安逸、不思进取、唯唯诺诺，他更喜欢晏琦这种有自己想法的孩子。


    晏析哲再次把包袱递给晏琦，道：“如今修真界，仙督耳目遍地，仙门前景晦暗，我虽然不赞同你的一些理念，但如果你的实践可以改变现在的情况，还是值得一试。”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江新月，道：“你既然是他的房中人，你便替他保管吧。”


    晏琦刚要争辩，江新月不是他房中人，而是他唯一的妻子，被江新月一把拉住了。江新月向晏析哲行了个礼，道：“楼主放心。”说完，接过了包袱。


    晏析哲在随从的跟随下离开了，晏琦久久凝视着他。余光之中，晏琦看到李青萝在几个晏家修士的围拥下远去。那姑娘御剑而去之前，回头看了晏琦一眼。


    东方阳光和林小钗见晏析哲走远，便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赵大虎抱着喜宝。


    喜宝见到晏琦，怯生生叫道：“哥哥……”叫完后，整个身体就缩进赵大虎怀中，随即又从赵大虎怀中挣脱出来，走到晏琦身边，拉住他的衣襟。


    晏琦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要出一趟远门，我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和大虎爹爹，你俩要帮我完成。”


    自从长云城一行后，赵大虎一直让喜宝叫自己爹爹，喜宝一开始不愿意，但架不住赵大虎的玩具攻势，于是没多久就妥协了。


    赵大虎原本很高兴，但自从知道晏琦是喜宝的哥哥之后，他便再也听不得喜宝叫自己爹爹了。


    此刻晏琦这样说，他连连摆手：“先生有事吩咐，赵大虎一定好好干！至于这个喜宝的爹爹，我看还是罢了，罢了罢了。”


    晏琦道：“你对她很好，就算不这样叫，你也和她爹爹差不多。”


    “可是先生，这乱辈分，乱辈分。”他脸上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大家都说这样很好，赵大虎才勉强答应下来。


    晏琦把几个金元宝递给他们，让他们在叶雨城中租赁房子，然后将自己写的《药物鉴辨录》找书局印刷发行。


    “一味为了寻找仙督和芙蓉阁罪证而搁置学馆也不行，不如走到哪里讲到哪里，做一点算一点。”晏琦道。这也是他刚才和江新月商量的权宜之计。


    “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赵大虎拍胸脯承诺。


    季元欢笑眯眯走来，向他们问好，随即对江新月道：“新月昨夜睡得可好？”


    江新月微微一笑道：“尚可，有劳记挂”。


    “那在下就请诸位随我一游！”


    几个人御剑而行，晏琦却突然转弯，御剑往南边飞去，季元欢叫道：“晏先生，快回来！那是去千塔城的方向！”


    “哦，抱歉，我竟是将千塔城和妙云城的方向记错了。”晏琦佯道。


    季元欢也不戳破他，笑着道：“先生没来过南荒吧？”


    “这是第一次。”


    “南荒每个城都很小，多而乱，不像北荒，城少，但每个城都地域辽阔。”


    晏琦不语。


    季元欢指着脚下城郭和山河道：“晏先生请看，那里是我们刚出来的叶雨城，金翅城便在那，两城毗邻。这一片居住的百姓，多是祖上从中原地区搬迁而来的汉人，许多和当地民族缔结姻亲，因此建筑物和服饰多是中原特色和当地土著的结合。”


    他指向远处海岸之外的一个小岛，道：“刚才你误行的方向，便是去那里，千塔城。只是千塔城城主行事神秘，普通人很难窥见一二，所以我也并不清楚它的情况。”


    “哦？季公子修为高深，行事也十分周到，怎么算是普通人？”林小钗问。


    季元欢哈哈一笑，道：“承蒙几位看得起，多谢多谢。只不过几位有所不知，我虽然是个城主，也有些权力可行使，但妙云城与其他地区有高山阻隔，山中林木深，瘴气浓郁，因此百姓少与外界来往，我倒是喜欢到处游走，只是志在山水，不在门派之争，所以我在南荒这片地方，实在普通。”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便到了一片瘴气漫天的高山，季元欢将一个个药包分别递给他们，让他们随身携带。“这是我妙云至宝，可以抵挡瘴气，贵客来了才用。”


    说完，带他们越过重重迷雾，几个人彼此对视，发现在这一片山林上方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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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如果没人携带，便分不清方向。


    等穿过高山，众人便看见一片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座巍峨的青铜城门立在一片花海之中，上书“妙云城”三字。


    青铜非常吸热，但是这城门却没有半分显热的意思，用手摸上去甚至还有些温凉。


    一排使女站在城门口，她们穿着杏花色的修身衣裙，挽着螺旋髻，为首的一人身着淡黄色衣裙，见到季元欢等人走来，那淡黄色衣裙的少女迎上来，道：“城主，你们可回来了，大家还怕你赶不上晚上的祭祀典礼呢。”


    “青袖，你越发没规矩了，贵客在这里，还不快拿出我们的待客之道。”季元欢道。


    那淡黄衣衫的姑娘听了，眨了眨大眼睛，说了句：“青袖知错。”然后挥了挥手，后面的使女为晏琦他们献上一杯清水。


    “这是妙云待客的习俗，饮用清水，寓意内外澄澈，平安顺遂。”青袖道。


    众人道谢，喝了水，季元欢让那群使女先回去准备晚上的祭祀和晚宴，他自己带着晏琦他们在城中闲逛。


    妙云城确实不大，街市就在星云湖边，围着湖分布。


    这地方也确实如季元欢所言，风俗与叶雨城大不相同。人们都穿着修身且颜色鲜艳的裙子，女子的衣裙袖子很窄，可以看出手臂的曲线，裙子上窄下宽，有些像鱼尾。男子则穿着对襟的褂子。


    妙云城中的房子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房顶像是倒扣过来的船只，上窄下宽，最底下一层堆放杂物，侧面一个楼梯通往二楼的住家。季元欢道：“我们叫这样的建筑‘吊脚楼’。”


    “这里的人很喜欢陶瓷和青铜。”晏琦发现街上的人大都拿着青铜或者陶瓷的。


    季元欢笑道：“正是如此。”


    他带着他们看工人如何将五色土烧制成漂亮的陶瓷，又带着他们去星云湖，站在树荫下，看一群少儿捡贝壳。季元欢自己也脱了鞋子，走到沙滩上，捡了一些贝壳，然后用绳子串起，送给正因为捡不到自己喜欢的贝壳而哭泣的一个女孩子。直到日落，他才带着他们回到歇脚的地方——城主居住的不情园。


    同样的倒船形屋顶，大殿内外的空地上种着许多不知名的树木，树上长着一朵朵各种颜色的花。绕过大殿，有长廊连接着许多吊脚楼，像一朵一朵盛开的蘑菇，回廊上每隔一段路就摆放着青铜雕刻的孔雀。


    季元欢将他们安排在一座吊脚楼上休息，说晚上是一年一度的祈丰祭典，一会儿来便派人来接他们。


    那个叫青袖的使女送来了许多吃的，告诉他们，晚宴会很晚，让他们先垫一垫肚子。


    这一路上，东方阳光和林小钗附和着季元欢，赞叹这座小城的安逸舒适，江新月却是一言不发。


    此刻房中只剩下四人，林小钗设下谈话禁制，晏琦和东方阳光一起，问：“新月，你怎么了？从来到这里就一言不发？”


    江新月站在那个吊脚楼上，扶着栏杆，看着城中风貌，道：“这地方总让我感觉似曾相识，而且从我踏足妙云城到现在，我身上这枚胭脂扣就一直滚烫，我感觉这颗妖丹蠢蠢欲动，想要突破封印。”


    “季元欢一定隐藏了什么。”东方阳光道。


    晏琦走过来，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摸了摸那个胭脂扣。那胭脂扣蓦地射出一道蓝光，将晏琦弹开。


    江新月当然知道这东西伤不到晏琦，但她还是很紧张，一把拉住他。


    她又在风里嗅了嗅，问道：“风吹过来的时候，你们是否闻到一股味道，有些地方浓一点，有些地方又闻不到？”


    东方阳光也努力嗅了嗅鼻子，道：“花香？院子里那些树吗？那花我刚才摘了一朵，没有香味，相反，有点臭。”


    “是墨的味道。”晏琦思索了一瞬，道。


    江新月恍然：“确实是墨的味道，只是这墨和我们用的墨味道有些不一样，带着一股子贝壳的泥土味。”


    正说着，青袖又来了，说城主已经在等待，请他们去参加妙云城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