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张灵缘坐在工位上，木着脸，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工厂生产的东西可能是个罐头，张灵缘需要不断地把空罐子摆在流水线上，让机器把罐头里的不明物体灌进去，而这一份工作由于流水线的速度问题，同时有好几个人坐在这里，重复同一个动作。


    张灵缘完全处于一个半走神的状态。


    跟邪教徒交换完信息后才十点多，张灵缘不紧不慢地来到工位上，完成今天的六小时时间浪费。一直到现在已经，马上十二点，该去食堂吃午饭了。张灵缘看着眼前一个个向前奔流的铁罐头盒子，想必这就是所谓食堂提供的罐头午餐，令人没有下咽的欲望，诡异的香料味不知道是为了覆盖什么东西。


    从进入副本到现在刚好六个小时，系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任凭张灵缘在一对一私聊框里怎么戳它，系统都像要把这个死装到底的模样。


    张灵缘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几个队员都靠谱点，别找事。要知道，有的时候，想要搞事情并且真的有搞事情能力的人，比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人可怕多了。


    09工厂深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轰隆隆运作的机器，偏过头问：“金公爵男士，如果您愿意，这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交易，您意下如何？”


    金公爵轻轻敲了下手杖，神色倨傲，没有答复。


    “这是一次成神的机会！”男人见金公爵没有反应，道：“只是需要一点代价，不是我，不是你，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害虫……您最会算账了，不是吗？永生、力量、愿望……我相信，即使是你，也不能保证伴生技能没有副作用，也不能保证副作用侵蚀后的自己还能活多久。合作吗？这是一个同样是商人的家伙向你发出的邀请。”


    “这就是你把我传送到你面前的原因？”金公爵不阴不阳地微笑起来，反问：“可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听你的？明明，我有更好的选择——”


    金公爵提杖，金银镶嵌的漆黑手杖顶端对准对方的脑袋。后者顿时如临大敌，怒道：“你以为你能在我的地盘打过我？”


    “为什么不能？”金公爵说：“解决你，得到奖励，我自然可以向系统讨要奖品。跟你合作？麻烦。”


    “你以为系统会那么好心？你们都被骗了！”厂长愤怒道：“主神把你们耍的团团转，天真！奖品？催命符还差不多！”


    “哦？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神管局的高层，能亲自与那位对话，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吧，”厂长笑容越咧越大，近乎疯狂了，“这是一个局。”


    午餐时刻，食堂里人鼠齐聚一堂，又热又挤，资本家没按空调，倒霉的员工只能忍着，排着队打饭，在最后的位置从堆成山的罐头里随手抓上一个，找个地方埋头吃饭。


    张灵缘坐在角落，没办法从近乎一模一样鼠人里找出哪个才是自己的熟人。她叹了口气，低头，苦大仇深地盯着碗里寡淡出水的青菜，只剩下肥厚油水的不知名饭菜和干巴巴看起来质量就很差的米饭。衬托之下，旁边罐头里散发着香味的物体居然变得诱人……


    张灵缘咬了下舌尖。


    【玩家异值：40】


    整个食堂里，所有人——鼠，都痴迷地吃着罐头里的物品，发出满足的喟叹，整齐的咕叽咕叽声和铁筷碰撞铁碗的声音交响成洗脑的乐章。


    张灵缘凝视着眼前的罐头，没有打开，偷偷从仓库里取出备用的吃食果腹。离开时，碗里的饭菜一点没有动，被原封不动地倒进剩饭桶里，身后有视线盯着她看，她没有扭头，大步离开食堂，明目张胆地将没有开封的罐头松垮垮地拿在手里，放慢了脚步……


    骤然，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是个人，一把扑上来，力气很大，把罐头夺走后抱在怀里，麻木又漆黑的眼睛短暂地扫过张灵缘，掉头就跑。


    没有工牌。


    是工厂的“耗材”。


    张灵缘抬腿就追，眼前人越跑越快，张灵缘叫住她：“我给你提供罐头！”


    人停下了步子，慢慢扭头，机械地说：“守则五，请按份食用员工食堂提供的罐头，不要带出食堂。如果带出食堂并被抢走，不要理会、追赶，迅速离开食堂，当作没有发生。”


    张灵缘盯着她，说：“违背会怎么样？”


    “违背会……”人古怪地笑起来，肺部挤压出气音，“会……”


    从四周钻出无数人头，站起来，黑压压一片，以张灵缘为圆心迅速包围中央的两人。张灵缘见势不妙，撒腿就跑，无数干瘦粗糙的手朝她伸来。


    这群人要夺工牌！


    张灵缘护住工牌，猛然发力，推开最靠近自己的人。那人力气大的很，身体却轻飘，嚎叫着向后一仰，带倒地了身后一片，给了张灵缘喘息的机会，冲出人群。


    有人朝她扑过来，落空，重重落到地上，抽搐起来。有人撕心裂肺地怒吼着，像绝望的困兽。


    张灵缘身后跟着人群，一路跑到了员工宿舍门口，她闪身进门，徒留外面乌泱泱的人群。


    不甘心的愤恨从他们的眼中迸射出来，好似眼前人是他们最大的仇家。


    张灵缘看着这一群人，穿着不太体面的衣衫，脏污泥垢卡在脸上的皱纹里，长时间不打理的头发团成乱麻，眼睛里被消磨得仅剩下赤裸裸的兽性，人性被求生欲撺掇着倒退回了不知道哪一个角落，她登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几乎，跟黑鼠的神情别无二致。


    在局的几年里，张灵缘发现副本世界其实跟现实有些相似。


    玩家喜欢叫副本里的这些人npc，但其实张灵缘更倾向于称呼他们为“原住民”。他们是活生生存在的一个一个个体，无论再怎么扭曲。


    如果说玩家是被强行拉入此地寻求活路的求生者，那么这些原住民则是苦苦挣脱不得的困兽。


    面前这些人，一开始，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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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来求职而已。


    张灵缘喉头哽得慌，涌上一股无力感。


    人群拿张灵缘没有办法，终究渐渐散开、离去，路上有白鼠经过，没有看这边一眼。


    午休，起床，随着大流去工位凑工时，清闲得让张灵缘昏昏欲睡——但也可能是因为厂房里没有空调，头顶的大吊扇慢悠悠地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搅动，周围是没有生气的聒噪。


    直到有人起身砸了机器——


    面色干枯的员工破口大骂着，她说这王八蛋的地方有进无出，谁爱在这谁在，她不干了。她说如果你们都逆来顺受，只有苦苦耗死在这里的份，她是要讨生活，却没必要把命搭在这。


    有人恐惧，有人漠然，有人惊讶，有人眼底露出了与她相似的火光——又很快熄灭。


    骤然，厂间突然红光闪烁，身边的组长扯住反抗者的领子，门口涌进来一批白鼠，连拖带拽地把人扯出了厂间。一切发生的太快，张灵缘立马起身跟了上去，越靠近，不知道被什么影响，脑袋越是生生地疼，隐约有些幻视。她集中精力，躲在一旁，看着主管和一群白鼠拖着反抗者缓缓地向一处小道走去。反抗者疯狂挣扎，咒骂着，呐喊着，抗争着。


    小道很长。


    张灵缘看到它们把人交给了一只灰鼠，任务完成后转身离开。等它们离开后，张灵缘从一旁的角落里钻出来，立刻闪身进去。


    踏入小路的一瞬间，她清晰感觉眼前事物扭曲了一瞬，是幻视？还是……


    头更疼了，限制了她的思考。


    她飞快地往里。地面上曾有皮肉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了猩红的血迹，干涸，成了暗棕的斑驳，突起在石灰铺成的地面。小道是几乎是纯粹的暗色，想必有许多这样的人被拖走。


    那人还活着吗？她不敢细想，只一直向前，直到宽广的大路代替小道，一个铁塑的冰冷厂房出现在视野里，门口站着几只严阵以待的灰鼠。


    她看到反抗者被拖进工厂，看到她被铐上镣铐，看到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到地面上，融化成盈白的气。


    额角一抽一抽的痛，她躲在死角的位置，恶狠狠盯着地面，只一步，一步！她就会暴露在灰鼠的视野里，上前救下这人，延缓对她的宣判——


    她的衣角短暂地闪出死角，没有生物发现这处角落的挣扎，张灵缘急促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滴落肩头。眼眶的血丝出卖了她。


    是，她能救下这一个人，可这偌大的工厂里又岂止一个人？她救下来这一个人，其他人怎么办？一旦这些灰鼠拉起警戒，伤亡将无法计算，就算她真救下了，然后呢？她把人藏哪？


    张灵缘深呼吸一口气，调整着杂乱的思绪。


    人是必须要救的，但怎么救，必须要想出一个更合理的方案来。


    至少看起来，反抗者不一定会立即被处理。


    想明白这一点，她缓缓起身，拖着步子原路离开了这条小道。


    【玩家异值：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