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作品:《稽察司探案录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不是一笔两笔,不是一遍两遍。


    千万笔千万遍,深入石料肌理。


    看得人遍体生寒。


    深刻的凿痕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浅淡刻字,仿佛有人在石碑上刻下一篇想要昭告世人的自述。


    并非歌颂功德,而是宣判罪己。


    “若我从未见过江南,我便不会贪恋那丝暖意……


    若我那时没有抬眸,我会不会便不会被选中……


    他们说我是得偿所愿,但为什么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


    装作翼蝶的彩蛾,终有一日也会生出斑斓的心吗?


    ……


    我每日都在对自己说,别再不自量力了,可伪装久了,我竟也可笑地想要当做真的……


    我想要的那样多,又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他们还是发现了,为什么我无法护住所有人?


    好冷啊……


    ……


    我见到了新的太阳。


    他们……是来救我的吗?”


    云紫怡轻抚刻痕的手指颤抖起来。


    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安心之所吗?


    可装满少年心事的二十二,也只不过是一道薄薄的,需要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石门。


    偌大的谢府,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是留给他谢自乐的。


    借口藏进甲字库的深处,独自面对满墙的自剖,他是否还在担心,身后十六的那扇门,会不会传来窥视的目光?


    如此这般苦痛,要怪他生于尘埃,却偏偏生出了琉璃之心吗?


    身着青衣的少女笔直立于乌墙旁,素白的面孔隐在烛火明灭间,辨不出情绪。


    云紫怡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升起的一丝苦涩雾气。


    还不够。


    若谢自乐只想给她看这个,那便是她之前高估他了。


    “阿瑶,快过来。”


    没有管还在哽咽到失声的少女,她一把拉起直愣愣呆在原地的谢风瑶,逆转锁孔将二十一间敞开。


    丝丝痛意从谢风瑶手腕处传来,她低头看过去,握住她的那只手,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十一间里摆放的东西并不多,但出乎意料的有些杂乱。


    三架乌木博古架,上面零零碎碎的是一些卷轴、三两方砚台,混着雕工精细的摆件,左侧博古架最上方是一个硕大的明黄色锦盒。


    云紫怡踩着矮梯,上去将锦盒抱下来,下意识轻轻拂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


    指尖触及的一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


    甲字库精绝,这里的东西,不见阳光却不发霉,久居幽暗却不生虫,那这片浅淡的灰尘,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和谐了。


    除非是,在入这甲字库之前就已经存在,而将它放入此地的主人,也并没有想替旧物拂尘的心思。


    “阿瑶,可认得此物?”


    谢风瑶凝神望去,觉得十分陌生,“并未有什么印象,只是……瞧这锦盒颜色,应是皇家之物。”


    皇家之物也如此怠慢?


    云紫怡微微蹙眉,锦盒并未上锁,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防护手段,只是敞开时微微遇到有些阻力。


    盒盖很快被掀开,里面竟是光彩夺目,是一整套灿金头面。


    雕工精细,设计精巧,其间不乏红绿彩石镶嵌,云紫怡认得,那些多是异邦部族的贡品,米粒大小的一颗便价值连城。


    谢风瑶失神片刻,方才后知后觉,语气中带了一丝不确定,“听闻母亲出嫁时,宫中赏赐灿金头面一套,虽我从未亲眼见过,但这……”


    谢家纵有倾城之富,可这副头面,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谢风瑶忍不住伸手抚摸一片镶红的花瓣,轻声喃喃,“母亲出嫁时,定是美极了……”


    可她记忆中的她,早已不复儿时见过的笑靥,随着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眼中的忧愁好似再也化不开来。


    “敢问令堂是?”


    “母亲她是宁……曾经的宁安侯府嫡女。”


    宁安侯府于八年前,卷入震惊朝野的长乐通敌案中,按律本应全府抄斩,但陛下念其多年来有功于朝野,着令涉事者斩,已出嫁者不论,其余人等无论男女老少皆流放至北地,终生不得入京。


    云紫怡脑中有什么微微闪过。


    宁安侯府到如今一代虽已势弱,几乎只剩虚名,但到底还是有祖上的荫蔽在身。


    她以为谢家只是江南世代商贾,没想到能有机会与上京扯上关系。


    云紫怡凝视那头面片刻,重新将锦盒收好,物归原处,视线又投向博古架上其它的物品。


    三两方砚台静静躺在锦盒下方的空格中。


    她伸手取下一个,仔细端详片刻,不是什么御赐之物,不是什么名家之作,竟只是只普通的砚台。


    而且并非是全新的,砚台翻过来,底部有几道杂乱的划痕。


    此物为何放在这里?


    她端给谢风瑶看。


    面前的小姑娘一下瞪大了眼睛,“这是我的砚台!”


    “你的?”云紫怡也有些惊讶。


    谢风瑶指着砚台底部的划痕,“我小时候特别调皮,家里请来先生教书,我是一刻也坐不住。


    有一日因为总是在纸上画小人,叫先生一怒之下收了纸笔。


    我坐着无聊,下堂课又正巧学篆刻,我就拿刻刀刻字玩儿。


    喏,底下的这个,我本来想刻一个我名字里的‘瑶’字,只是那时候才疏学浅,刻到一半不会写了,便只留了这半边。”


    云紫怡仔细辨认那一团凌乱的线条,看起来确实像是“瑶”字的左边和上半部分。


    “还有这两块。”谢风瑶又拿起旁边的砚台。


    “这一块是哥哥送给我的,用他第一次学做生意时赚的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我还是最喜欢它。


    这一块是阿瑜哥哥送给我的,应是十三岁生辰礼的时候,看这里,有一次我带它外出,不小心磕坏了一角,可心疼了我好久呢。”


    “自去梧山后,我不常归家,哥哥说帮我把这些宝贝东西收起来保管,没想到竟是收到这里了。”谢风瑶忍不住轻轻抚摸着这三方砚台。


    云紫怡看她确实是欢喜得紧,忍不住问道,“阿瑶喜欢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


    “算是吧。”谢风瑶不好意思笑笑。


    “先前还说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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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喜读书,只是后来某一日忽然开窍了,突然对书画特别痴迷,连带着就对这些写字作画的物什喜爱起来。”


    “那阿瑶妹妹于此道造诣如何?”


    “开平府我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云紫怡从一捧卷轴中抬头,看着面前面容沉静,但眸中不掩光芒的少女,不由得微弯唇角。


    “那这些,还有这些,阿瑶可能瞧出一二?”


    云紫怡一手执一卷画轴,双腕微微使力,两幅画卷唰啦一声展开。


    两幅皆是人像。


    有一幅她瞧着眼熟,应是谢府的老管家。另一幅是一位陌生的妇人,脸盘圆润,瞧着慈眉善目。


    “这是……谢管家,还有秦嬷嬷。”谢风瑶一下辨认出来。


    “谢管家姐姐先前见过,是家中老人,侍奉过三代家主,现在连哥哥也要敬他几分。


    这位秦嬷嬷,姐姐应是从未见过的。秦嬷嬷是跟随母亲一同陪嫁过来的,原先在宁安侯府也是一等嬷嬷,来到谢家后便掌手了内院杂事。”


    “只不过……”谢风瑶顿了顿,“秦嬷嬷年事已高,两年前便身染重疾过世了。”


    云紫怡点点头,又取出一卷新的画轴。


    “这是从小便跟在哥哥身边的侍卫,曾替哥哥挡过两次刀……”


    虽都不是谢家人,但全都是谢家贴身之人。


    云紫怡垂眸,谢自乐想要告诉她什么?


    “唉,这些画看似技法极高,又画得颇有神韵,只可惜失了作画之根本。”那边谢风瑶又细细瞧过后,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气。


    “作画之根本?”


    “对呀。”她伸手分别指了指其中几处。


    “如今江南各地都推崇洛山乌派的理念,画之根本为写实,其次为神韵,再次为技法。


    可你看这几幅画,画得虽好,可有几处有失精准。


    例如谢管家这张,瞧着画的应是我小时候一场生辰宴,可这谢管家面上皱纹生的不多,头上白发却是多出这些。


    秦嬷嬷这张,这痦子在前两年才着大夫给割了去,留下了一处浅疤。可这画的分明是我及笄那年的花朝节,她面上怎的居然有了这浅疤?


    还有谢十九这张,眼角的刀伤是两年前随我哥哥去南边的时候,路上不幸遇匪留下的。可他手中的长刀,乃是谢府多年前配置的样式,那时我还未去梧山呢,现在这刀早换了样式。”


    “真是好生奇怪,画得这样好,怎的偏偏这样不仔细。”谢风瑶小声叹惋道。


    云紫怡恍若未闻,目光死死盯住那几张画。


    同在一处,为什么偏偏这几份出了问题,而谢风瑶和谢父谢母的都是十二分的真?


    这几幅画虽是画人,但并不是单独的人像,而是将人置于普通生活场景之中。


    极具生活气息,仿佛他们就在你的身边,对着你一颦一笑。


    这些身有违和之人,如同与你共同生活了很久一般,举止态度皆是熟稔。


    云紫怡蓦地打了个寒战。


    明明是之后才会出现的事情,却忽然现在就被带到你的面前。


    那到底是未卜先知,还是……


    假的看久了,也便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