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作品:《稽察司探案录

    乌木桌案上静静躺着两张帖,一红,一白,并肩放在一处,甚是扎眼。


    傅望秋笑了笑,没有伸手去递帖子,也没有打开念与众人听,只是忽地转身离开了屋子,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自己的空间。


    云紫怡担忧地看了一眼王慈,红事白事从来都是要间隔三月,此刻两帖竟同出一处,不免有些事发突然的焦急意味。


    在所有人不安的目光中,王慈深深吐出一口气,面上不曾表露什么波动,缓步上前,慢慢打开那两封远道而来的帖子:


    骁勇将军梅忠瀚,瞒上欺下,私通外敌,于其府中搜出月胡与东洋密信数十封,赃银万两,于上京城东发现囤养私兵八百,粮草三处,经其副将梅东,府内管家梅远等人亲证,现证据确凿,褫夺骁勇将军,贬为庶人,全府抄斩。


    梅氏长女梅英,嫁与稽察司西路使魏自心,二人百岁为好,永结同心。


    ——


    王慈手下一颤,将帖子生生撕裂一道小口。


    云紫怡将双帖从他僵住的手中抽出,在瞧见上面的字的那一刻,脑中轰得一声炸开。


    春华登时眼眶通红,出声中竟带了几分哽咽,他在入稽察司之前,曾是军营中的一个小小流浪儿,父母皆在战场中身亡,是梅将军将他与幼妹带入云阳伯府,与王慈一同习武,在稽察司谋得一份差事,不至于兄妹二人一同饿死在街头。


    “梅将军镇守东路十三载,忠心耿耿,何来勾结外敌一说?”


    “将军从来向俭,户部年年克扣,他的俸禄都拿去贴补军中,又何有余钱去养兵买马?”


    春华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还有一脸凶神恶煞但却会给他买油糖糕的副将梅东,初来侯府夜夜难眠时送给他一只小兔子的管家梅远,这些他记忆中和蔼可亲的人,根本不会是趋炎附势,卖主求荣之辈!


    这其中定有冤情!


    春华浑身气愤发抖,“大人,我们即刻回京,我一定要去敲上那登闻鼓,为将军鸣冤!”


    “先莫轻举妄动。”王慈低声道,“此事需细细商议。”


    他从云紫怡手中要回那两张帖子,尽管衣袖刻意半遮,她还是瞧见他手心的鲜红。


    是极端的痛苦与强忍下,指尖陷入皮肉。


    她没有点破,只是避开了伤处,乖乖将帖子送入他另一只手。


    两相传递间,冰凉的指尖不甚触上她温热的手背。


    云紫怡心尖一颤,随后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来。


    东西收了,也没有再在这里停留的必要了,众人急着回去探问上京究竟发生了什么,纷纷涌向门口,云紫怡便也随在队伍最末尾,一并出了屋子。


    看着众人背影渐渐远去,王慈才逐渐醒过神来。指尖还残留的一抹余热,顺着血脉一路延伸至心尖,稍稍驱散了他心头久积的寒冷。


    他轻微摩挲了一下指腹,一直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


    马车一路疾驰回顾府。


    刚掀开帘子,就看见春桃手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正站在府门外急得团团转。


    “大人——”


    一见他们回来,春桃急忙迎上来,将手中藏着的一只信筒交给王慈。


    “是梅司使来信。”


    议事厅中,云紫怡从信中抬首,满眼不敢置信道,“他们将紫山楼一案安在了梅将军头上?梅将军为了不让梅司使受株连之罪,所以才先行将她嫁给了魏司使?”


    “这不免也太过荒谬!”她惊呼道。


    “没想到,我等数月未归京,上京局势竟已严峻至此。”顾显之沉声道。


    “上京局势……”云紫怡喃喃,“他们想借梅司使一事阻挠我们继续此案,可骁勇将军是正三品,对方居然能够这么轻易就栽赃陷害……


    梅将军护国有功,再怎么也不会落得一夜抄斩的下场,圣上旨意未免有些太过狠戾了些。


    且通敌和屯兵不是小罪名,证据囫囵一通呈上来,圣上就这么迅速下了旨?他也不是不知晓那些人因紫山楼一事对我们恨极。”


    云紫怡顿了顿,试探问出一个可能,“圣上可是认为,梅将军有功高盖主之势?”


    她心下有两个猜测,先问了一个她更希望是真相的猜测。


    然事实并未如她所愿,王慈对她摇了摇头。


    云紫怡心下骇然,如此一来,便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那些人很有可能权势滔天,世代累爵,连圣上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她不居上京,对京中世家局势不甚了解,只是以往提起对方身份时,王慈总会语焉不详,只说事关稽察司机密,不欲与她多言。


    因此此时虽话已至此,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可有时候,你越想知道的事,当下不一定会有答案,一旦你不再过问,得到答案的机会便会自己出现。


    王慈沉默半刻,认真道,“从前并非我不欲与你明说,而是这背后牵扯之深之广,你若了解太多,恐为其所累。”


    “那如今怎的不怕我牵连其中了?”她反问道。


    王慈苦笑,想说你早已不知不觉深深与我们牵绊在一处,一同深陷在这一滩泥泞之中,他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亦有些辨不清,当初将她带在身边,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决定。


    但王慈不是会纠缠于过去之人,既已到了如今情形,再一味将她推出去,反而会令她置身险境。


    而这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他有心留人,但还是要尊重对方的意愿,“如果你愿意的话,此行回到上京,我可为你请命,正式于稽察司任职。”


    正式于稽察司任职?


    云紫怡惊愕一瞬,她确实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选择。


    “若我不同意,会怎样?”她试探地问道。


    王慈回答,“我们已然处在敌人虎视眈眈之中,若你此刻离开,我恐怕无法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离开?我没说要离开啊?”她奇怪问道。


    对方顿了顿,视线从她揶揄的目光中移开。


    “若继续保持聘用关系,可以是可以,只是恐在上京行事时,会多有不便……”


    云紫怡叹了口气,让自己重重仰躺在椅背上,也是,等到了上京,街上随便扯上五个人其中得有三个官。若有了稽察司正职的身份,对方若是想动她,也得先掂量掂量稽察司同不同意。


    王慈见她没说话,于是道,“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慢慢考虑,然后再给我答复。”


    云紫怡点点头,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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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想起一个人,于是问道,“此番谢府倾覆,谢风瑶以后该去往何处?”


    “她有可能与我们一同去往上京吗?”


    一旁顾显之叹了口气,道,“她若能与我们一同去自是最好,只是……她恐怕走不了。”


    这时府中一个侍女匆匆赶来,在外禀告道,“大人们救回来的那位谢家娘子,她不知何时醒了,然后已自行离去。”


    云紫怡蹭一下起身,“何时走的?”


    那侍女回道,“门房说走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还有,谢家娘子在房中留了这封信。”


    云紫怡匆匆接过,一目十行看完,这竟是一封离别信。


    “她在信中讲了关于谢家的一些猜测,以及她说谢自乐为保护她,所以才将她送到了梧山数年。”


    “她还说——”


    云姐姐,阿瑜哥哥,还有王大人,承蒙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


    谢家一定不会真的放我走,我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而且,只要我还姓谢,我就会记得这份仇恨,总有一日,我会亲手为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报仇。


    所以还望大家不要责怪阿瑶的莽撞与一意孤行,若今后大人们可以重启此案,阿瑶定会将证据双手奉上。


    “她怎么这样傻……”云紫怡红了眼眶,心中隐隐酸痛,“竟连一句道别之言也未来得及与她说。”


    顾显之持信,久久未能言,末了终于说道,“阿瑶从小便见不得分别的情形,或许她是害怕看到大家的不舍与难过罢。”


    一连放晴数日,今晨却不知为何下起了小雨。


    她所见到的一切关于江南的记忆,步摇清亮,紫衣翩翩,折射着五彩的琉璃,还有一重又一重的楼宇,都逐渐氤氲在这浓密的雨雾中,渐渐化开颜色。


    来时他们踩着春日的最后一丝和煦,她还在打趣挠人的柳絮,走时马车中却是一片寂静,她只最后一次掀开车帘,再深深看了一眼远去的江南。


    ……


    马蹄声声,从青石板路一路踏至方砖瓦砾,他们来到了木偶戏班子待过小镇歇脚。


    翌日清晨,迎着第一缕日光,马车驶入人声鼎沸的上京。


    都言上京繁华绝世,不似人间。


    晨风吹开车帘一角,只见酒楼檐顶金箔覆盖,阳光下晃的人睁不开眼谢,街道宽阔整洁,男子腰间环玉女子头簪金钗,小贩随手一掀的笼盖底下都是极精致的吃食,难怪叫人心生向往。


    自刚入上京,云阳伯府便派了人在城门处接应,换了更为宽敞精致的马车。此刻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街巷,有路人好奇探头,看到是云阳伯府的标志,无不心生艳羡。


    府中一早便着人打扫过,早已准备好只待人归家。


    等马车停稳在大门口,立刻有小厮搬来梯凳,替人扶住车帘。


    这辆马车高大,云紫怡走下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早上下人刚刚洒扫过府门口,地面上水迹未干,她最后一步险些身体一歪。


    站在一旁的王慈伸手扶了她一把,叮嘱她小心。


    等她拍拍心口站定,一抬头,忽然发觉府中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她,偶有被她抓到的,都飞快地移开目光低下头去。


    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都向她投以一种怪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