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流淌在大理石台面。


    宋从闻屏着呼吸,指尖稳稳捏住着裱花袋,一朵奶油玫瑰在蛋糕胚绽放。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巧克力的苦味。


    玄关处突兀地响起电子提示音,短促尖锐。


    他皱了皱眉,放下裱花袋,指尖沾着一点奶油,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走了出去。


    客厅里,沈严时已经站在那里,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脸上神情很是冷漠,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宋从闻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扯出个惯常的笑:“老公,今天这么早下班。”


    沈严时没应声,只是径直往前走了两步,那份文件放在玻璃茶几上,在宋从闻面前打开。


    宋从闻目光落下去。


    离婚协议书。


    五个加粗的黑色字体,印在那双墨色的瞳孔里。


    “戚白的手术很成功,”沈严时的声音比他的脸还冷,声音像淬了毒一般,“在那边恢复差别不差不多了。下周三的机票,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他扯了扯领带,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宋从闻,我们之间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签了它,大家好聚好散。条件,不会亏待你。”


    宋从闻站在那里,全身都僵硬起来。


    大学刚毕业就被当做棋子送进沈家。几年婚姻,谈不上情深似海,却也习惯了表面的相敬如宾,他以为沈严时至少,会维持这份体面到最后。


    原来都是笑话。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板底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指尖都在发颤。什么修养,什么体面,去他妈的!


    他猛地转身冲回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托着那个刚刚完成一半的奶油蛋糕。


    沈严时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眉头紧锁,带着嫌恶和警告:“宋从闻,你……”


    话没说完。


    宋从闻手臂一扬,那个还未成形的蛋糕,带着一阵丰风,结结实实地,不偏不倚地,整个儿糊在了沈严时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上!


    “啪唧”


    粘稠的白色奶油,黄色的蛋糕胚,深褐色的巧克力酱,瞬间糊满了沈严时的头发,额头,眉头,眼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昂贵的西装前襟瞬间一片狼藉。


    沈严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昭示着里翻腾的怒火。


    “利息。”宋从闻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沈严时害怕。


    他看都没看沈严时那张略显狼狈的脸,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蛋糕残骸里挖起一团奶油,在指尖捻了捻,然后狠狠甩过去,“啪”地一声,第二朵奶油花在沈严时价值不菲的西装上炸开,巧克力酱顺着衣料纹理往下淌。


    “对了,”宋从闻像是才想起来,歪了歪头,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混合着巧克力酱的狼藉,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沈总。可别误食了,会死的。”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


    “宋!从!闻!”沈严时终于从震惊和暴怒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他抬起手想抹掉脸上的奶油,却越抹越花,黏腻的触感让她几乎发狂。


    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温顺、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联姻对象”,竟敢如此对他!宋家要不是靠着沈家,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他给的条件,足够这个半路认祖归宗的私生子挥霍几辈子!


    沈严时还想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却打断了他。


    他顾不上满脸满身的狼狈,只看了一眼屏幕,有些紧张地接通了电话。


    “喂?”他接通电话,声音沙哑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沈严时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糊在脸上的奶油都掩盖不住。


    他猛地抬头,眼神仓惶地扫过宋从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来不及说第二句话,也完全忘记了那份摊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更顾不上清理自己。


    他慌乱地拿起沙发的外套,抓着手机,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砰——!”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留下满室的死寂,一地狼藉的蛋糕残骸。


    刺鼻的奶油和巧克力气味弥漫着。


    宋从闻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摊开的《离婚协议书》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他的视线扫过茶几,沈严时刚才慌乱中抓外套时,将他的备用机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


    宋从闻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个冰冷的金属块。屏幕已经熄灭了。他迟疑了一瞬,指尖按在侧键上。


    屏幕亮起。


    锁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的预览,来自一个航空公司的APP通知:


    【预订成功提醒】沈严时先生,您预订的CAZ511航班(C市国际机场T3 - Z国XC机场)已出票。起飞时间:2025年7月10日 09:15。请提前2小时至柜台办理值机


    日期是明天上午?


    宋从闻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严时刚刚亲口说的,是“下周三的机票”。可现在锁屏上显示的成功预订的航班,就在明天上午!他骗他!他根本就没打算等到下周三!


    这算什么?迫不及待?连几天都等不了,生怕他宋从闻死赖着不走,耽误了他去接他的“阿白”?


    他骗他。不只是感情上的背叛,是**裸的、处心积虑的欺骗。为了尽快甩掉他,为了戚白。


    宋从闻死死盯着那条航班信息,几秒后,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他不再犹豫,手指划过屏幕——虽然不知道密码,但锁屏预览已经足够了。他迅速对着屏幕拍下了这条关键的通知信息和航班详情,连带着那串长长的预订编码也清晰入框。


    然后,他点开相机,镜头对准了茶几上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书》,从头到尾,每一页,每一个条款,特别是关于财产分割和沈严时签名的那一页,咔嚓、咔嚓,清晰地记录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弯腰,捡起那份沉重的文件。


    他没有再看内容,径直走向书房。


    厚重的红木书桌抽屉被拉开,他将离婚协议书和沈严时那个还带着黏腻奶油污渍的手机,一起扔了进去。“咔哒”一声轻响,锁舌落下。


    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


    宋从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日之后,再次接到沈严时的电话竟然是让他去认尸。


    C市警局地下,太平间。


    法医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掀开了覆在上面的白布一角。


    宋从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宋从闻还是被白布下面的面目给下了一跳,当年他同意联姻一来宋家答应自己会好好照料自己母亲的身后事,二来便是因为沈严时的容貌,长得是真的不错。


    可如今,面对这个像是东拼西凑的五官,他只能依稀看出一丝原本的样貌。


    一旁的小警官,也不确定的二人的关系,看着宋从闻年纪不大的样子还是开口道:“先生确认好了吗?”


    冰冷的太平间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的刺鼻,几乎盖过一切味道。


    宋从闻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白布,悬停在上方,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他收回了指尖,指尖微凉,对着身旁的警官微微点头,声音却很平静道:“警官确认好了,这是我的爱人。”


    警官松了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了宋从闻。


    接过文件,宋从闻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稳得不像刚确认丈夫死亡。


    走出警局,午后的阳光有些强烈,刺的宋从闻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那个备注为“沈一舟”的名字跳了出来,电话拨通。


    “喂?”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声线偏低,透着一股子天然的疏离和冷淡。


    “一舟,”宋从闻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是宋从闻。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你。你父亲沈严时,他出意外去世了。需要你尽快回国一趟,处理后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机场广播模糊的背景音。就在宋从闻以为信号中断时,沈一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低沉而压抑:“知道了。航班信息发你。”


    沈一舟不是沈严时亲生的,在他们这个圈子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从沈严时知道自己喜欢的男的之后,就为了自己以后做打算,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去福利院领养一个最为保险。


    于是才二十六的沈严时便怎么将只有八岁的沈一舟带回来了,也许是领养时年纪太大了,父子俩的关系并不算好。


    所以沈一舟十四岁之后便出国了读书了,宋从闻跟他接触并不多。


    机场到达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宋从闻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推着一个小巧的登机箱,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向他走来。


    沈一舟。


    两年多不见,少年抽条似的拔高了许多,骨架已然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只是包裹在简约的黑色T恤和长裤下,仍透着一丝单薄的少年气。


    他脸上没什么长途飞行的疲惫,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黑发略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他走到宋从闻面前,脚步停住。


    “宋先生。”他开口,声音带着飞行后的微哑,称呼是清晰而刻意的疏离。


    “一舟,”宋从闻点点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节哀。”他伸手去接那个小行李箱。


    沈一舟没有推辞,松了手,动作干脆。“车在外面?”


    “嗯。”宋从闻拉过箱子,转身带路。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城市的车流。


    “他”身旁的人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什么样子?”


    宋从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眼前闪过太平间那覆着白布的轮廓和法医隐晦的提示,“面部损毁严重,需要进行修复处理”。


    “不太好认。”宋从闻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说法,“车祸很严重。不过,已经确认是他。”


    又是一阵沉默。沈一舟没再追问。


    车子驶入沈家老宅,宋从闻让沈一舟先下去自己去停车。


    他停好车,刚踏入灵堂,便瞧见沈一舟直直的盯着沈严时的遗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管家老李脚步匆匆地从灵堂侧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牛皮纸质的快递文件袋。


    “宋先生,少爷,”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恭敬和一丝为难,“这是刚刚送到门房的,收件人是先生。”他口中的“先生”,指的是沈严时。


    宋从闻和沈一舟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个文件袋上。


    文件袋很普通,但寄件人信息模糊不清。沈一舟伸出手,直接从管家手里拿了过来。他撕开封口,动作干脆利落。里面掉出几张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飘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宋从闻下意识低头看去。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人,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对着镜头笑得温柔又虚弱。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让宋从闻觉得有些熟悉。


    照片的背面,用熟悉的、属于沈严时的遒劲笔迹,写着一行字:


    “等我,阿白。手术成功,我很快来接你回家。”


    阿白?戚白。


    宋从闻看着照片上那张陌生的男人,却有些惊讶发现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夹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沈严时临死前,心心念念的,还是要把他的“阿白”接回家。


    而自己这个法律上的配偶,在他生命最后时间里,得到的是一纸冰冷的离婚协议和一个仓促离去的背影,最终还要站在这里,为他操持后事,。


    灵堂里檀香袅袅,却让人觉得黏腻。


    沈一舟弯腰,捡起了那张照片。他看着照片上的人,又看了看照片背后的字。


    再抬头看向宋从闻时,那双墨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了然,以及对眼前这出荒诞剧的无声评判。


    宋从闻缓缓吸了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涩意。他迎向沈一舟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看来,”宋从闻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沈总急着要去接的人,永远也等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