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发丝垂落至腰，少女颈项修长，体态端丽。斑驳树荫打在她的侧脸，波光粼粼。


    她肤色凝白如瓷，眉眼柔和，在仿真日光下细腻无瑕。所着华服精美绝伦，织造精致，一望即知出身尊贵。


    她抬手，袖中滑出一截腕骨。


    若丝细的红绳缠铃，随风轻响。


    那胸前的徽章昭示其身份。


    “我没事。谢谢您，”宁现眼睑下垂：“洛翠冕下。”


    肩上触感温热，宁现微顿。而对方只是神色自若地朝她一笑，抚去肩上残叶。


    穿过溪水蜿蜒的小庭，花絮随风浮动，层层环绕。前路倏然开阔，喧声如潮扑面而来。身侧少女轻声道：“我们到了。”


    “可以找到你的族群吗？”


    宁现：“可以的。”


    “欢迎您，洛翠冕下。”一名侍从快步迎上，难掩眼中的热切。只是话语未落，接二连三的身影接踵而至。


    “陛下！”


    “陛下您到哪里去了，怎么不通知属下。”


    “您身边竟然没有随从随行吗？”


    来者皆是年轻活泼的族裔，外貌特征鲜明，几乎清一色的混血血统。只一眼，宁现便看出，这是一支由“年轻族群”组成的护卫团。


    看来她死的这段时间混血儿…地位变化很大。


    在宁现重生前，即便星际文明高度融合，不少族群仍沿袭虫族式的传承繁衍制度，以纯血为尊，排斥异族，拒绝外裔加入。


    她不知道，这一体系至今仍占主流。


    但随着种族交融愈发频繁，混血个体日益增多。


    他们受各族排斥，只能在星际中流浪。


    失去族群首领的精神力梳理，混血者多短命早夭。


    精神觉醒者，即，具备安抚他人精神力的特殊能力者，通常由雌性个体觉醒，并自幼显现能力。每一位觉醒者，皆为族群认定的天命之王或王位继承候选人。


    而这一个族群陛下，出自濒临灭绝的“萨尔”族。她不仅是该族首位由混血继承王位的统治者，也开创了星际接纳混血的先例。


    ——这种“兼收并容”的特性，使无数叛出族群的血脉前赴后继。


    这时，族群似终于从先前的焦躁中平复，注视到一侧的宁现。“冕下，这位是…”


    “是路上遇到的，刚认识的友人。”洛翠轻声细语，解释道：“我们顺路。”


    当时，服务员将她引至宴会入口便离开了，正巧碰上独自落单的洛翠聊了几句…宁现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这群族裔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生刺穿。


    被挤出圈外的宁现退后几步。


    宴会人潮涌动，露天穹顶由弧形透明屏障笼罩，将偌大场地四面封围。二层包厢装设防透玻璃，只能看见模糊轮廓。


    但只要精神力稍具强度，便能察觉此刻无数视线正自四方涌来，密不透风，宛如蛛丝密织。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位尊贵的冕下。


    “你愣着做什么？”


    宁现的脑袋一重，黑发虫族不知何时立于一侧，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眉眼间透着几分不耐。


    虫族瞳孔天生带着无机质的冷意，那双紫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的那么入迷…就这？”


    埃利亚斯紧随而至，淡淡警告：“塔维什，那是冕下。”


    塔维什目露讥诮，笑了。“埃利亚斯，需要这么虚伪？不过是一个小族群，惹……”


    “塔维什。”埃利亚斯睨向他：“慎言。”


    “……”塔维什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唇，在新生雄虫的脑袋上按了几下：


    “你没见过我们的陛下，我能理解。”话音一顿，他收敛眼睫，从远处那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上收回视线。“走吧。”


    他带着宁现走在途中。


    “喂。”冷不丁。


    “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侍从呢？”不等回答，塔维什偏头：“友人，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了。


    宁现不意外，虫族普遍身体素质卓绝，那点距离，根本瞒不过这群家伙。“那名服务员没有邀请，无法进入宴会。我和那位冕下……”她斟酌措辞，“碰巧遇上，聊了几句。”


    这一次，她没有等塔维什追问，将过程一五一十地道出。


    “那是混血族群。洛翠，是低等精神能力者。”埃利亚斯却是先回答了她，“也是四种种族混血。”


    “混血一向短寿。洛翠虽是首领，但传闻中她孱弱多病，是温室中养大的娇花。”他的声线很淡，叙述的语气：“传闻是真的。”


    宁现：“……”


    如果不是你们还没弄死我，差点以为在内涵我了。


    埃利亚斯说完，便不再开口。


    就像是随口一说。


    只是最后一句。宁现内心微微一动。


    不久，一名侍从来到包厢，告知宴会顺序有所调整，拍卖会将延后举行。塔维什随意摆摆手，便将人打发。


    而宁现自始至终，隔着玻璃，静静凝望着下方。


    如若仔细观察，能看得出她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与这两家伙共处的时间越久，于她而言便越像一种煎熬。


    或者说，从塔维什将“他”捡回来那刻起，就什么都不对了。


    还是那句话。


    虫族什么时候学会扶贫了？


    正当宁现思索如何顺利脱身，塔维什又一次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余光——这是十分钟内的第三次。他指尖捏着小杯，抿了一口。


    太频率了。塔维什自己也意识到，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躁意。


    可这躁动不同于以往。不是那种因精神力长期絮乱、徘徊在崩溃边缘时的失控冲动。他没有那种想法。


    或许，是从没见过那么惨，能被关在兽笼里那么久的高等虫族吧。


    而洗完澡的新生，从灰扑扑变得干净清爽。


    他很满意。


    虽然仍穿着那件褐色斗篷，但已清洗干净，烘干时还添了柔顺剂，看上去柔软蓬松。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大概是刚破壳不久，脸颊仍带着几分婴儿肥。


    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随意垂落至肩，发尾泛出深红。发梢微翘。


    那是剧毒类虫族的特征。


    塔维什下意识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少年身上。


    下方愈发热闹，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股喧嚣。宁现再次看见了洛翠，她已换上一袭更为华丽端庄的礼袍。


    腕间的铃铛轻轻曳动。


    她立于高台之上，身侧臣属环伺。


    然后宁现忽然感知到什么，是屏障。面前那层精神力防护屏正逐渐变薄，像气泡被戳破般，外界的声音骤然倾泻而入。


    一道空灵、轻柔的嗓音随即响彻全场：


    “很高兴与你们在这里相会。”


    那位端庄的人鱼混血这么说，“今日，我很荣幸将在此挑选一名族裔，加入我们的家庭。”


    宁现一怔。


    对方恰好抬眸，她望入那片碧蓝。


    那是一双，带来“勇气”的眼睛，宛如包容、温柔的无尽深海，将一切悲痛拢入怀中。


    很漂亮。


    下一秒，宴会掀起喧哗如潮。


    暗星，一颗早已被星际联邦默认为弃子的星球。它是各类非法活动最为频繁的灰色地带。


    聚集于此的种族，大多是在星际中无处容身的亡命之徒。


    他们是知道这名族群陛下之所以到来，估计是因为拍卖会，想来碰个运气。却没想到，这个意思，是来让他们有机会公平竞争？


    “我好像喝多了。”宁现站起来，“去一趟洗手间。”


    塔维什：“知道路吗？”


    宁现：“……知道。”


    实际上是临时包扎的伤口裂了，太简陋匆忙就是这样。她得重新处理一遍，不然即便有意掩盖也会露馅。


    毕竟旧伤，气味是不会愈来愈浓的。


    宴会正厅人山人海，各族跃跃欲试，几乎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各包厢中的窥视更甚，众目注视着中央，静待下一步动作。


    而那位陛下，在话音落下后已退至族群之后。


    本场小型赛事交由她的护卫们主持。


    身在外围的一名护卫伫立着，大概刚成年的年纪。面容仍带几分青涩，黑瞳外沿隐约泛着一圈深蓝，这是他与首领有同一种混血的特征。


    他认真审视着每一位报名者。


    心神却早已游离。


    这可是暗星。陛下，为什么忽然做出那一个决定。


    当初他们释放出开放意愿后，无数种族接连递来请求，然而陛下始终未予回应。却偏偏在今日，就在宴会开始的前一秒…


    是他。


    护卫指节微紧，神色微凝，目光越过层层人群，落在那人身上。那是一个刚破壳，或许，仅是刚新生不久的少年。


    毫无血色的肌肤，破损不堪的斗篷，一眼便能看出他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环境中。至少在此之前，他的境况绝不算好。


    阴暗、胆怯，就如每一个生存在暗星的人。


    看不出任何特别。


    而陛下，却与他相谈甚欢，护卫看到其只是看了这边一眼，就转过身，不禁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只觉得连这点勇气也无的家伙，实在不配被他们的陛下垂顾。


    却在这时，他的背后响起熟悉的音量。


    “安努克。”


    混血陛下温柔的视线静静注视着那名少年。


    少年的发丝干了一些，蓬松柔软，但仍显一些湿意。


    洛翠不知他人如何，但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她就无法抗拒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本该无机质的瞳眸，斑驳倒映着树下的阴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站在小池子边，仿佛漫无目的地游荡，又像始终徘徊在世俗之外。


    人鱼血脉对情感的捕捉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嗅到了，一股浓烈、令人难以忍受的，悲痛的…孤寂。


    那一刻。


    洛翠微笑：“又见面了。”


    她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