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搬出去？你还未成家就想分家了吗？出去一趟心就野了？你当庾府现在是谁在做主？”卢夫人那张和蔼的脸变得愤怒，语气狠厉。


    她此言一出，整屋都变得安静起来，饭桌上杯盘碗盏的声音都停了。


    “不算分家，但我迟早是要出去住的，不过早晚的事。”庾季夏放下筷子回话，面色平静。


    半晌无话。


    “无霜是说着玩的吧？”庾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着试图打圆场。


    “说着玩儿的？”卢夫人的面色又沉了沉，看向了庾季夏。


    “我每月初一十五会回来，向母亲问安。”庾季夏开口回答。


    许久，都没有人再没有人接话了。


    丁婳双手放在膝上，睁着大眼睛从平静的庾季夏看到了愠怒的卢夫人，再到抿唇的庾经文和低头静默的王鹿韭。庾季夏回看了她一眼，丁婳仍是这个桌上最不会掩饰的那个人。


    安静了几息之后，卢夫人的面色终于归于平静，她平静地摔了筷子，银筷与白瓷碗发出了撞击之声，继而又摔在了地上。


    这寂寞之中的响动，丁婳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卢夫人。


    很快，卢夫人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看向了对面的丁婳。她怒极倒是忘了桌上还有丁婳这个外人，她勉强地笑了笑，扶着额头道：“我有些头疼，你们继续吃吧。”


    丁婳也只能冲着她笑的勉强道：“姨母早些休息。”


    卢夫人又嘱咐儿媳道：“明月娘，一会儿帮我送送侄媳妇儿。”说罢，便由慧娘扶着起身离场了。


    自她走后，过了好几息，饭桌上还是这么安静。


    庾经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想到搬出去住的？”


    “离开长安前，出征的前两日。”


    庾经一笑，没再说话。


    不想再留，王鹿韭适时地对丁婳道：“不知道这菜合不合妹妹的胃口，我房间里有新制的果子，新来的厨子做的江南糕点，妹妹要不要随我去尝尝？”


    “好。”丁婳应了，她也想快点逃离这张尴尬的饭桌。


    王鹿韭起身，丁婳也随着她起身，两人刚出了屋子，身后的声音又响起。


    “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惹她干什么？”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遭。”


    丁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又掩袖看了王鹿韭一眼，王鹿韭也清咳了一声回看向她。


    庾府的丫鬟仆妇就跟在身后，两人不好说话，丁婳就这么随着王鹿韭的脚步到了庾经的院子。


    丁婳抬眼看了看院子，庾经新婚，这院子重装了还没几个月。院中花卉多为红色，与一些粉色绿色高高低低的灌木花草相应成趣。


    两人又进了正屋，上次这么说话还是二人未出阁前在王府，如今二人都以嫁作人妇，但愿中的人大半都是庾府的人，不仅是饭桌上那一遭没能提，别的体己话也是没说几句。


    这么说话也没什么意思，丁婳便告了辞。


    丁婳由王鹿韭送着，送到了垂花门。


    丁婳出庾府门的时候，恰巧在长街上看到了庾季夏绝与和风尘而去的背影。


    她此时心里的念头确却是很奇怪，只叹庾季夏真是忙，早晨要和她恩断义绝，不复相见，而后应付大长公主，中午和他母亲在饭桌上分家吵架，现在竟是又要出门。


    好容易回到了马车上，丁婳终于能松一口气，说上句话了。


    没想到锦瑟却先道：“这庾二公子整的是哪一出啊？”


    “想一出是一出呗。”丁婳出言之后立即觉得自己说的很对，纵观这个人的一生，他做了许多事情都是极其的离奇突然，真当得上［想一出是一出］六个字。


    不过很快的，丁婳又陷入了那个问题［异常增长的好感度。］


    丁婳回了徐府，进门就听下人说婆母在佛堂，她便去佛堂回话。


    徐府有一座小道观供徐老爷修行，也有一座佛堂供卢夫人参拜。


    这徐老爷倒是心诚一心修道，但卢夫人为了儿子的身体，竟是儒释道三教都拜，她定期也会去道观上香。


    穿过回廊，丁婳到了佛堂廊下，只见徐卢夫人跪在地上，诚心念经祈祷，丁婳不便打扰，只得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愿我儿福寿安康……”


    丁婳不自觉皱眉，这位母亲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少顷，卢夫人终是双手合十，放下了念珠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庾太太留我在庾府用了饭，然后又和少夫人聊了一会儿。”丁婳仍站在佛堂外，低头回话。


    “嗯，说了什么？”卢夫人仍闭着眼睛。


    “庾太太赏了对镯子做见面礼，让我改口叫了姨母。”


    “给你的你就收下，以后记得称姨母，对她更加尊敬些。”


    “是。”


    “还有什么吗？”


    “我今日见到了大长公主。”


    “在庾府？”卢夫人忽然睁开眼睛从蒲团上站起来了，转身看向背光的丁婳。


    “是，在前院偶然遇见的。”丁婳不知为何卢夫人的反应那么大，看年纪这二位应该是旧相识。


    “她可有为难你？”


    “？”卢夫人怎么会知晓？


    见丁婳面色不自然，没有回话，卢夫人又道：“我与大长公主昔年……是有些过节，她一向不待见徐府的人，以后见到她小心应对便是。”


    “是，竟有此事……”看来这一次长公主不是冲她？不过长公主初见她时的态度就很奇怪。


    “之后便是用了一顿午饭？庾夫人没说什么了吗？”


    “庾夫人没说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吃午饭的时候，庾……二公子说想搬出去住。”


    “分家？他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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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嘴比脑子快，丁婳回答。


    “我想起来了，你们同庚。”


    ……


    五日后，丁婳出门替婆母去定中秋要摆到府上的绿菊。


    刚出了胡同，遥遥便看见了纪万明，她因坐在马车里又是在外面，不便与他打招呼，便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了。


    走近些，丁婳在小窗的缝隙里看到季万明穿着近黑的藏蓝色的袍子，腰间系了白色的飘带和白玉带钩，这打扮远看……像戴孝。


    “纪万明这身衣服……”


    闻言锦瑟也从窗缝里看了一眼，她随即说道：“这腰带好像是最近经常流行的款式，我昨日看着来咱府上的宾客也有人穿了。”


    “哦，是吗。”丁婳是真不明白，这种像带孝似的衣服是怎么流行起来的。


    “小姐你知道吗？罗公子与纪二公子也是同窗。”锦瑟又道。


    “哦，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位罗公子便是前日与丁媛订婚的罗伊公子，丁羡知交好友的得意门生，年方二十正备着明年科考。


    “这样的公子还真叫她找到。”丁婳喃喃低语，这位罗公子好像很符合丁媛昔日的要求。


    毕竟京中能接受丁媛家是出身可没几家，她父母可再也寻不到一个徐府这样的人家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押宝找了个寒门的考生。


    丁婳心道：似乎无论前世今生丁媛总比她要幸运一些。


    车轮滚滚，这就到了城东的花卉园子里。


    秋菊开遍，丁婳观赏了一番，很快就定好了五色菊，其中有十盆为卢夫人所钟爱的绿菊，事情做得快，她便决定在外面逛逛。


    今日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去隐香坊。


    这隐香坊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制香之所，丁婳一进门便觉得室内香气，货架摆放，似曾相识。


    她随即自嘲的笑了，可不是似曾相识吗？这家店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起码来过三四次了。


    丁婳一边踏上二楼的楼梯，一边回想她上一次来此是什么时候？


    无徵为她打开了二楼观景的窗扉，窗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丁婳倚在窗边目光下移，正对面的庾季夏正骑着白马而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红衣腰间系了白色的飘带和白玉带钩，在阳光下显得人整个人灿如绯花。


    她瞬间呆住了，她忘了。时间隔得太久，她忘了前世的天佑三年秋，她远嫁蜀地之前来过一次隐香坊。


    少女推窗忽见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这是上一世她第二次见庾季夏。


    她在楼上看见了对方，对方也看见了楼上的她。


    和前世不一样的是，庾季夏并没有奔到她面前，而是在两三丈外便勒马停步，与她遥遥相对。


    丁婳想起了几日前对方那个不再相见的要求，小声自语了一句：“我可没有来找你。”


    本是声音极小，没想到对方回答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