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秋亦薇已然可以确定当时小柯的双腿突然恶化的原因了。


    只是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喝完了？”


    符静的话打断了秋亦薇的思绪。


    她温柔地看着秋亦薇，周身的气质比起之前柔软了许多，也莫名沉静了许多。


    “再喝点吧？”


    符静从秋亦薇手里接过碗，还要再给她盛，秋亦薇急忙摆了摆手：“谢谢阿姨，要不是我在外婆家吃过饭了，肯定要再喝三碗的！”


    符静被她逗的笑了一下，将碗放了下来：“好，喝不下就不喝了，少吃点对胃好。”


    秋亦薇猛地点头。


    符静没再说话，捧起自己的碗，喝了几口。


    明亮的灯光下，她低着头，在看不到的阴影里，泪水自眼角滑落，跌进汤中。


    秋亦薇感受到了符静的悲伤。


    犹豫片刻，她想张口安慰：“阿姨……”


    符静垂着头，摇了摇，她像是凝固了一般，仍旧捧着碗，随后道：“薇薇，你先回去吧……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的称呼秋亦薇。


    秋亦薇抿紧了唇，看向符静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后，她点头。


    “好。”


    “那阿姨你……早点休息。”


    符静的声音很轻：“嗯。”


    大概是又喝了点汤的原因，秋亦薇觉得气血翻涌上来，先前降了一点的体温好像又烧起来了。


    有些昏沉。


    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痛感使她清醒了一点，她站起身，慢慢地朝外面走去。


    出了小院的这一刻，她一眼就看到了孙桂月的身影。


    “外婆？！”


    秋亦薇诧异：“刚刚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你怎么……”


    “你还发着烧，我怎么放得下心啊。”


    孙桂月走上前，一边揽住秋亦薇，一边伸手探她的额头，“哎呀”了一声。


    “怎么感觉更烫了？不对不对，快回去。”


    外婆的手凉凉的。


    她在门外等了她很久。


    秋亦薇不由得鼻头一酸，撇了撇嘴，伸出手捂着孙桂月的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你这小丫头。”


    孙桂月无奈地笑了一声，拉着秋亦薇往回走：“别说话了，保留点体力，快回去把烧退了。”


    后来怎么回到了明枢堂，外公外婆又是怎么帮她退的烧，她都不太记得了。


    最后的印象是自己躺在房间里，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秋亦薇出了一身汗，感觉自己舒服多了，精神也渐渐缓了过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清亮亮的月光洒落窗前。


    映地如霜。


    床头柜上放着温水，她端起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感觉好了一些。


    然后靠着床边发呆。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忘了什么呢？


    呆滞片刻后。


    秋亦薇猛地一拍脑袋。


    糟了，几点了？！


    她得立刻给吴老打电话！


    秋亦薇匆忙找到手机，发现早就没电了，她又手忙脚乱地充上电，准备迎接电话的狂轰滥炸。


    手机却意外的安静。


    只有时清宜给她发的消息：【薇薇你那边怎么样，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除此之外，不管是吴老、沈渊，亦或是话最多的沈彤，都没再给她发过一条消息、打过一个电话。


    ……手机坏了？


    秋亦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手机没坏。


    真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啊……


    不管了。


    秋亦薇又喝了两口水，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吴老的电话。


    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吴老就接通了。


    “喂？”


    “吴老，”听见吴一针的声音，秋亦薇就莫名松了口气，“您在干嘛呢？”


    吴一针倒是十分淡然。


    “收拾行李。”


    “……”


    刚刚松懈的一口气又吊回来了。


    “别！”


    秋亦薇急忙道：“我已经找到小柯当时双腿突然恶化的原因了。”


    她嗓子疼，说了话又咳嗽，好一阵折腾才缓过来。


    而这期间，电话那头十分沉默，几乎像是没人一样。


    但秋亦薇知道，吴老再听。


    “吴老，您知道葵山菌吗？”


    “葵山菌……”


    听到这个名称，吴一针的印象十分模糊，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总算找到了点记忆。


    “很少见的一种蘑菇？三年前雁山脚下有些人卖，不过这两年都没再见过了？”


    “对，”秋亦薇继续道：“今天外婆煲了葵山菌汤给我，我喝了很多，喝完之后浑身燥热，发汗，心跳加速……”


    吴一针一听就明白了：“这么补气血，都可以当药材用了，不过之前也没听说过这葵山菌啊。”


    “是的，葵山菌量少，罕见，我问了外公外婆，之前在融江这边从没见过。”


    秋亦薇顿了顿。


    “三年前，小柯连着吃了两三次葵山菌煲的汤，紧跟着不到一个星期，他的状况就开始恶化了。”


    她的声音平缓，坚定。


    “吴老，是他食用了葵山菌的问题。”


    “突然大补气血，双腿经脉承受不了，病况就直转而下了。”


    秋亦薇一字一顿。


    “和您……没有关系。”


    电话那头，吴一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拿着手机的手正在颤抖。


    他曾经反复复盘了那么多次，饮食也没有放过，可怎么都没有查到这只出现了几天的菌子身上。


    它不属于融江的常见食材，这么多年也就出现了几天，之前和之后都罕见到甚少有人知晓它的名字。


    可就这么凑巧。


    它出现了几天就消失了，这期间，符静拿它煲了汤，小柯又那么喜欢喝。


    “您知道的，双腿不利的病人总是少饮水，但小柯很喜欢喝葵山菌汤，他妈妈就想，既然小柯这么喜欢，那就得满足他。”


    “甚至后来找不到卖的了，小柯的妈妈自己上山去采……”


    “小柯连着喝了三次菌汤。”


    吴一针跌坐在沙发上，他一手仿佛凝固似的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力度之大，像是要把脸揉碎似的。


    这么多年，生老病死也看得多了。


    可他的心始终无法变得麻木，而每一次发生这种事情，都会让他难受。


    怎么会这样呢？


    符静有错吗？


    这葵山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食用蘑菇而已，谁能想到它的药性堪比补气血的药材。


    她只是一个想让困在轮椅上的孩子继续露出笑脸的母亲。


    融江附近的山有多难爬，吴一针是知道的，符静为了小柯去采葵山菌必然遭受了很多艰难。


    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吴一针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秋亦薇在电话这头，敛了长睫，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


    吴一针长叹了一口气。


    他哑着嗓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说话都有些停顿。


    “这件事……”


    “……不要告诉小柯妈妈。”


    不告诉符静，就意味着这件事不可能公开于阳光之下。


    在所有人眼中，吴一针将一直背负着小柯沉甸甸的性命。


    但无论如何，这是吴老的决定。


    秋亦薇轻声应下。


    “还有，关于沈渊的事情，既然是已经约定好的事情，老头说到做到。”


    吴一针缓慢道：“他后续的治疗，我会一直负责到底。”


    终于。


    终于……


    秋亦薇没忍住哽咽了一声，她点头。


    “好。”


    “多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