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沈渊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嗓子无比干涩，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在喉咙刮过，丝丝的疼。


    他的声音低下去。


    “薇薇，你值得更好的。”


    秋亦薇追问他：“什么是更好的？”


    “说啊！”


    她的眸光清亮，怒火在其中酝酿，沈渊无端气势低了下去。


    却仍旧与她对视着。


    “最基本的，正常的，健康的人。”


    他缓慢说着，字字清晰，到了后面，甚至还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是我这样的……废人。”


    秋亦薇很努力地在听他说话。


    可不知道是不是葵山菌的问题，先前降下去的体温此刻又升了上来，浑身的气血仿佛朝着脑袋奔涌，头脑昏沉。


    听沈渊说话的时候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仿佛隔着层磨砂玻璃，听不真切，也听不清楚。


    秋亦薇仿佛凝固了。


    她的手还紧紧攥着沈渊的领口，呆呆地盯着他，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沈渊察觉到她状态不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薇薇？”


    秋亦薇觉得鼻子一热。


    滴滴答答的鲜红的血就跌落在沈渊身上这件昂贵的高定衬衫上，霎时间渲染开来。


    “薇薇？！”


    ……


    天刚蒙蒙亮，秋亦薇又躺回了床上。


    方才的动静把两位老人都给吵醒，外公给她施了针，外婆给她煎了药，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这才都走开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秋亦薇和沈渊两个人。


    秋亦薇躺在床上，脸颊因为体温的原因泛着霞粉，她吸了吸鼻子，皱着脸。


    “我也没想到，这葵山菌的作用居然这么大，跟吃了人参似的，”她心有余悸地又揉了揉鼻子，“不知道还要几天。”


    沈渊守在她的床边，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沉声道：“没事就好。”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一夜未眠，打理好的头发都支撑不起来了，几缕额发散在额头前，打破了他沉闷周正的气质。


    肩膀处的泪渍还洇着，痕迹明显，胸前则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秋亦薇愣了愣，想伸手把他的衬衫扒下来。


    反正他也没替换的衣服，正好扒光了睡一觉。


    却被沈渊按住了手。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这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我今天得回凌江，”沈渊道，“所以，薇薇，帮帮我吧。”


    “签了离婚协议，我就走。”


    又是一沓厚厚的离婚协议，被他安稳递到了秋亦薇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


    秋亦薇扬手就将这沓文件打翻，纸张散落一地。


    “我不离。”


    她气呼呼的，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此刻的沈渊却出乎意料的耐心。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像把玩着什么珍贵的瓷器似的，动作轻柔缱绻。


    “薇薇，你还小，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次，沈渊想要说服她。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和我一起被束缚，你可以和他一起蹦极、跳伞、滑雪，看你想看的所有风景，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这些……都是我给不起的。”


    最后一句话，是沈渊竭力才说出口的。


    先前描述的场景，只想一想她身旁会站着另一个男人，他的心脏就痛得厉害。


    他怎么舍得？


    不舍得的。


    他一点也不想放手。


    可她从来不是只能存活在温室里的花，她有更广阔的天地，他却无法陪着她去。


    这样拉扯的煎熬，恨不得将他的心撕碎。


    沈渊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


    冷静一些，更要理智一些。


    唯有冷静和理智，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才能够让她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他绝对不能做拖累她的那个人。


    他心底默念着这样对她更好，手指却本能地更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秋亦薇侧着躺在床上，沈渊垂眸，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她这回听明白了。


    她忘了告诉沈渊小柯的事情，所以沈渊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没有出现转机，而吴老的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


    他不可能再站起来，所以他要离开她。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可……


    他的手指同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摩挲交缠。


    缠绵流连。


    他明明是不想这样的。


    秋亦薇不解。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


    他那么坚决，又那么强硬，好像只要经过他的判断这件事是对的，就一定要这么推进。


    如果经由他大脑判断的选择是正确的话，那么，他的心算什么？


    错误吗？


    喜欢她，不想同她分开，这是错误的事吗？


    秋亦薇知道，现在她只要告诉他吴老不会走，沈渊口口声声的离婚自然就不会再提了。


    可这只是解决了表面问题，今天这页翻过去了，以后呢？


    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沈渊仍旧会自诩理智做出所谓“对”的决定，之后再要求她同意。


    只斩草不除根，不是秋亦薇的风格。


    她喜欢把事情干脆利落的彻底解决。


    就像是。


    沈渊现在口口声声说为她好，而她一边抓紧了沈渊的手指，同他十指交握，一边摇头，反过来质问他。


    “沈渊，你想害我吗？”


    沈渊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怎么会是害你，”那双如同湖面平静的眸子此刻漾起波澜，沈渊压着眉头：“这是对你最好的……”


    “不好。”


    秋亦薇径直打断他的话。


    她的眸子无比清透，像极了刚才悬在天边的明月，不着任何情绪的时候，反倒是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凛然的寒意。


    “沈渊，你给我的东西，永远都不好。”


    她一字一顿，否决了他先前的所有付出。


    沈渊的脸色波澜不惊，像往常一般面无表情。


    只是凉意自心头涌起，迅速席卷了全身。


    三年了。


    比起秋亦薇不喜欢他这件事，他更无法接受秋亦薇认为他的付出很差劲。


    他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她。


    他想让她过得更好，想让她活得更漂亮，有错吗？


    沈渊如坠冰窟。


    他僵住，沉默许久。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冷意自周身弥漫，连手指也觉得寒意袭人。


    可偏偏在这时，她的手自他的掌心中逃脱而出，下一秒，两人悄然错位。


    她的手温热，带着些烫意，覆盖上了他的，将他的手拢在掌心之中，朝着他渡着暖意。


    直到这时，秋亦薇才终于再开了口。


    “沈渊，你给我的东西，永远都不好。”


    “而我自己想要的、我自己争取来的、我自己认为是好的，这才是好。”


    “你明白么？”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嵌入他的指间，用力抓紧了他。


    “我想要的是，我们一直在一起。”


    “这是我想要的，也是，你唯一能做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