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灵霄山脉北麓的荒原。


    风从锁骨渊的方向吹来，裹挟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像是从地底深处吐出的叹息。


    李若灵站在矿镇边缘的一处破庙檐下，指尖轻抚胸口——那枚花种仍在跳动，温热如活物的心脏。


    连日来的梦境不断重演：荒谷、枯花、铁链缠根，花影摇曳间，仿佛有谁在无声呼喊。


    而自那一夜天机镜现世之后，她掌心的花形纹路竟一日深过一日，子时一至，便渗出一滴造化灵液，晶莹剔透，却不为她所用，反倒像是一种……回应。


    这不是突破的征兆，是召唤。


    她曾悄悄叩响古松长老闭关的石门。


    那位须发皆白、久不履世的老修士，正倚墙抚摸一幅残破海图，听到“枯花”“铁链”四字时，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惊光。


    “你说的地方……可是‘锁骨渊’？”古松声音低哑，似从尘封多年的历史里挤出，“那是三百年前‘造化盟’覆灭之地。传闻盟中圣女以凡骨承天命，种下‘同源灵花’，欲引万灵共觉醒。可玄冥老祖设局，毁其道统，诛其血脉，唯余一缕花魂遁入地脉……此后凡有凡骨触其因果者，皆被暗中囚于锁骨渊，永不得启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若灵掌心：“你身上这纹路……莫非，真与那灵花同根？”


    李若灵没有回答，只觉脊背发寒。


    若真如此，那梦中的枯花，并非幻象，而是另一颗沉睡的种子，在向她求救。


    苏飞尘是在三更前拦住她的。


    月光斜洒在青石小径上，他一袭素袍立于树影之间，剑未出鞘，气机却已锁住四方。


    见她行色匆匆，眉心微蹙：“你要去锁骨渊？”


    她脚步未停：“你怎么知道？”


    “你这几日魂不守舍，掌心血纹渐显，又深夜查阅古籍——你以为瞒得住谁？”他声音清冷，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那是玄冥宗废弃矿坑，名义上已封，实则暗囚凡骨奴工。他们不是犯人，只是生而无灵骨，便被当作废材埋葬。你若去，便是挑战整个灵骨秩序。”


    李若灵终于停下，抬头望他。星光落进她眸中，映出一片坚定。


    “不是挑战。”她轻声道，“是救赎。”


    “你可知那里有多少人？数百凡骨，日日挖矿至死，连灵髓丹都喂过，无一人觉醒。他们早已被判定为‘不可启灵’之体。”


    “可花种在呼唤。”她摊开手掌，那纹路如藤蔓蜿蜒，微微发烫，“若它真来自上古‘造化灵庭’，那它不会只选我一人。若命运注定凡骨低人一等，为何祖母临终将它交予我？为何它偏偏在我手中苏醒？”


    苏飞尘沉默良久，终是侧身让路。


    “我不拦你。”他说，“但若你执意前行，记住——玄冥宗耳目遍布，一旦暴露身份，便是万劫不复。”


    李若灵点头，转身隐入夜色。


    林瑶与小虎早已等候在镇口，三人换上粗布衣裳，混入运煤的苦力队伍，借着夜雾悄然潜入矿区。


    石碑立在洞口，字迹斑驳却触目惊心：“凡骨埋骨地，灵光永不照。”


    洞内阴风刺骨，铁链叮当不绝于耳。


    昏黄油灯下，数百名奴工蜷缩在岩壁角落，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如死水。


    有人断指残臂，有人咳血不止，却无一人发出哀嚎——仿佛连痛觉都被磨灭。


    李若灵强忍心头翻涌，一步步深入。


    忽然，怀中花种剧烈震动，几乎要破衣而出！


    一股极细微却清晰的牵引自最深处传来，带着悲鸣般的颤意。


    她循着感应前行，穿过层层铁栅，来到一处封闭石室。


    门缝间透不出光，唯有寒气森森。


    推门刹那，她呼吸一滞。


    石室中央，铁链垂落，钉住一个瘦弱身影。


    那是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发丝枯黄，面色青白，心口赫然插着一朵干枯的小花，花瓣蜷缩如死灰，根须却被数道黑铁锁链穿透，深深扎入岩壁。


    而那花……竟与她怀中种子，同出一源！


    李若灵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便已顺着花茎滑落，渗入那朵枯槁小花的根脉。


    刹那间，死寂的石室仿佛被一道无形涟漪撼动——干裂的花瓣竟如复苏般轻轻震颤，蜷缩的边缘缓缓舒展，露出内里一丝金芒，如同破晓初光，自幽暗中悄然绽出。


    “阿芜……”她低唤一声，目光落在少女苍白的脸上。


    这名字是她刚从一名老矿工口中得知的——一个被遗弃在矿道口的孤女，因天生“无感体”，灵髓丹服下如石沉海，连最粗浅的灵气都无法牵引，故而被贬为最低等的苦役，日日拖着铁链掘石。


    可此刻，金纹自阿芜脊椎处悄然蔓延，如藤蔓攀岩，一寸寸浮现在她青白的皮肤之上，勾勒出残缺却熟悉的骨纹——那正是她曾在自己体内感知过的“逆世灵骨”印记！


    虽不完整，却与她的灵骨共鸣共振，仿佛两株同根而生的花，在命运的深渊中终于听见了彼此的呼吸。


    “这不可能……”李若灵心头剧震。


    若说她得灵髓丹、承祖母遗愿已是异数，那阿芜又是谁？


    为何她体内也有这等传承？


    为何花种会为她而颤？


    便在此时，古松长老苍老而急促的传音破空而来，直击识海：“快走！这是‘分灵种’！上古‘造化盟’为避劫难，将主花之魂裂为百份，藏于百名凡骨女童体内，散入天下地脉——你们不是偶然相遇，是被人引来的！玄冥宗早知此事，他们在等觉醒者现身，只为一网打尽！”


    话音未落，矿洞深处骤然响起尖锐哨音，火把的光亮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铁甲碰撞之声震得岩壁簌簌落尘。


    玄冥宗巡逻队到了，且来势汹汹，显然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李若灵来不及多想，迅速撕下衣角为阿芜包扎心口渗血的花根，将她轻轻背起。


    少女轻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呼吸微弱如游丝，却在昏迷中仍紧攥着那朵初绽的金花，仿佛那是她此生唯一抓住的光。


    “我们走！”林瑶与小虎已退至门口，脸色发白却咬牙坚持。


    就在此刻，一道雪光破空而至——苏飞尘一剑斩落，铁门应声而断，剑气余波震退数名扑来的守卫。


    他立于火光边缘，素袍染尘，眸光冷冽如霜：“一炷香，不能再久。”


    李若灵点头，最后回望那幽深矿道——数百双麻木的眼睛在昏灯下静默如石，无人起身，无人呼喊，可她知道，他们听见了。


    “记住我的名字——李若灵！”她声音清越，穿透铁链与风声，“若有来日觉醒，便来找我！凡骨亦可问天，此火不灭！”


    话音落时，袖中素心令微光一闪，一道隐秘讯息已悄然传回青云峰：凡骨之火，已不止一处。


    归途夜风凛冽，山野寂静。


    阿芜伏在她背上，呼吸微弱而断续。


    李若灵疾行于林间小径，忽觉一缕寒意自少女发间滑落——一片暗青色鳞片悄然坠下，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边缘如刃，纹路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属于人间的古老气息。


    她俯身拾起，指尖触之，竟觉微温，仿佛尚存呼吸。


    抬头望月，山影如兽匍匐，万籁俱寂。


    而那片鳞，正悄然蜷缩于她掌心，似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