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莲笑着瞥她一眼,黑黑的眼珠闪着光:“可别叫我小于莲,护校花名册上写着呢——林小姐是民国三年生人,我才晚你半年光景。”


    林卓心头微震,这才想起美以美会医院发给实习生的铜制胸牌上,确实用罗马数字刻着入院年份。


    她汗颜,那是假的,不过,不过按时间算于莲确实比她大,还大了差不多一百岁。


    林卓想到这,又觉得有趣,睁着圆眼睛,看着梳着类似现代波波头短发的女孩。


    着于莲如果好好保重身子,说不定,她们在现代能见面呢。


    她盯着于莲的波波头:“是刚剪的头发吗?还挺好看的。”


    于莲嘴角上扬,怎么也止不住,声音都带着笑。


    “是好看吧?花了五个铜板,去年剃头铺子要十五个铜板呢!


    如今刘叔在街角支了个摊子,手艺却好,拢共才收五个铜板,现在教会学校里好些女学生都剪呢,你要不要剪?我带你去。”


    林卓摇摇头,晃得脑门上的呆毛乱飞:“不剪,我剪短发不好看,你剪着好看,显得乖乖的。”


    于莲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枕头,脸颊粉红,一边笑一边说:“还‘乖乖地’?这话跟我娘叨唠毛蛋时一模一样!”


    林卓也抿着嘴笑,打开饭盒,一块槐花饼赫然在第一层,一股甜腻的味道直冲鼻腔。


    林卓瞬间胃部翻滚,喉咙痉挛,她扑通一下跳下床冲出门跑进洗手间,哇哇大吐。


    于莲随后也跟了过来,着急地说:“还吐呢,头疼不?我去找陈医生。”


    她说着噌噌噌跑去找人。


    林卓被塞回床上时昏昏沉沉的,她觉得好累,不想睁眼,不想吃饭,只想睡觉。


    可她一睡着就要做噩梦,一片大雾里,一会冒出一个僵尸要掐她脖子,一会林正英来了要收鬼,也不分清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与此同时,锅炉房里,老周的铁锨插进煤堆,也溅起一片灰色大雾。


    他忽地用锨把敲响锅炉外壳:铛—铛铛—铛,这是河北梆子《南北合》里杨八郎催马的鼓点。


    缩在煤堆后的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吐出嘴里的烟屁股,脚趾头竟然灵活地在破布鞋里比出三根:“三庆班?”


    “广和楼的座儿!”


    老周掀开注水阀,蒸汽嘶鸣声里:“昨儿埋的哑巴,裤腰里缝着张丙等票——七月十八申正三刻,《骂殿》第三折。”


    流浪汉就着炉膛火星点着一根新烟卷,吧嗒吧嗒地抽着:“程老板的《骂殿》?民国二十二年他在哈尔飞戏园唱这出,第二折『撞殿』刚起调,宪兵队的刺刀就杵上台了。”


    手指弹弹烟灰随着‘宪兵队’三字抖落,像在找节奏。


    老周铲起湿煤压住火头,青烟扭曲着飞起,像是戏台上甩的水袖:“听说天蟾舞台新排的《抗金兵》里,梁红玉擂鼓那段改成了西皮快板……”


    “可不是!”


    流浪汉突然亮起嗓子,惊飞在窗台歇脚麻雀:“那鼓点子敲得——咚咚锵!咚咚锵!”


    他唱得起劲,故意把最后两拍踩在院里日军巡逻队的脚步间隙,这医院都成了他的戏台。


    老周咧着嘴角呵呵地笑了起来。


    在煤堆深处露出一张《小实报》,老周用锨尖挑开娱乐版:“哟,长安大戏院今儿个唱《四郎探母》……”


    “杨四郎见娘那折早改词了!”


    流浪汉压低嗓子,哼出带着血腥味的戏文:“站立宫门叫小番,后面接的是——倭寇不灭不归鞍!”


    蒸汽阀喷出白雾,吞没了老周弹向煤堆的三块煤核,这是今夜碰头的坐标:三号焚化炉东三十步,第三棵老槐树下有药箱。


    此时的病房内,


    于嫂看着林卓红红的脸,皱着眉对陈医生说:“烧到39度了,再不退烧就麻烦了。”


    陈医生扶下眼镜,声音温和:“再看两个时辰,每小时一次冷敷,两个时辰再不降温……”他声音迟疑。


    于嫂心里莫名地一痛,脸色暗沉。


    轻轻的两声叩门,青年穿着病号服进来了,沉声说道:“某,我来看着吧,有事就叫你们。”


    于嫂指着林卓额头的湿毛巾说:“半个时辰一换,她高烧一直不退……”


    停顿的一会,轻声接着说:“如果一直不退,要,要做好心理准备。”


    青年瞬间脸色冷硬,声音淡漠:“某知!”浓墨似的一字眉似带着无限威压直冲二人,说完抬了下手,示意两人可以出去了。


    于嫂和陈医生悄悄地出了病房轻吐了口气,然后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暗叹:这个年轻人怎地,这么大的煞气?


    怪吓人的!这是哪个部队的?没听说有哪个年轻将领流亡到这啊!


    两个都揣着心思走了。


    病房内,青年看着缩在薄被下的林卓,脸色红通通的,他上前一步俯身查看她的额头,纱布是刚换的,看不见有血渗出,


    但是能看出来肿得并不严重,难道邪毒已入血?


    他冷着脸,拖过一个榆木凳子在床边坐下。


    盯着林卓烧红的脸,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牌,铁架子床硌得他腿骨发疼,却远不及心头翻涌的烦躁。


    “伤口未溃,高热何起?”他皱眉凝视她额头的纱布,恍惚又嗅到漠北沙尘里溃烂血肉的腥臭。


    那些被狼毒箭射中的士卒,起初也不过是额头发烫,待到伤口流出发绿的脓血时,


    连医工都会默默躲远,最多从皮囊里抓把盐粒撒在火堆里,这是他们止疫的极限了。


    他记得自己曾亲手割开一个亲卫肿胀如瓜的肩头,黑血喷溅在青铜甲胄上,当晚那人还是死在了篝火的噼啪声里。


    床榻上的女郎忽然发出呓语,他猛地绷直脊背,掌心攥紧腰牌。


    “你分明有神物护体……”他目光扫过她腕间泛着幽光的青铜链,想起运河中弹濒死的她如何被绿色光雾治愈。


    可此刻……


    是被乱葬岗腐尸堆里的阴气浸体了吗。


    他扯过沾了井水的帕子覆在她额头,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时,竟比当年握着匈奴降将冰凉的脖颈更令他悚然。


    窗外阳光刺眼,热浪卷着沧县的黄土地。


    把三百年前的土腥湿气都逼出来了,蝉鸣没完没了的叫唤,控诉把它们提前赶出土壤的大太阳。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低喃:“活下来。”


    这话在漠北说过太多次,对着高烧抽搐的斥候,对着肠子流了满地的骑奴,最后总是化作一卷草席裹尸。


    此刻他却攥紧了帕子,任冷水顺着指缝滴落,仿佛多换几次凉巾就能浇灭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化脓伤口上蠕动的蛆虫,巫祝摇铃时溅落的血酒,还有永远填不满的埋骨坑。


    一片阴影漫过窗棂,青铜手链上的绿光如呼吸般明灭了一瞬。


    他怔怔望着林卓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忽然惊觉自己竟在数她的心跳声,就像从前在营帐里数沙漏判断伤兵能否熬到天明。


    而在混沌中的林卓却看见青年了。


    她先是看见自己一边抱着平板看电影,一边吃着鸭货、麻辣烫,旁边还有冰的快乐水,简直不要太爽。


    突然她瞪着电影里的卓别林拧螺丝的镜头,画面扭曲,流水线上的螺母,膨胀变大长成一个葫芦。


    青年的战盔从葫芦口探出来,他的脸上似还带着硝烟的轻雾,


    “冷矣!”他拽着查理的小胡子当缰绳,把葫芦蹬向荧幕外的林卓:“元狩四年雪灾,吾曾剖此类葫芦为杯暖身——速掷椒酒来!”


    看林卓迟迟未动,嚷嚷道:“此间寒胜漠北,速与吾换秋裤!快!”


    林卓崩溃,尖叫着醒了,胳膊猛挥打在青年伸过来的小臂上。


    啪的一声响,胳膊被人抓住了。


    “啊……”她睁眼就看见青年凑过来的脸。


    一巴掌挥过去还大叫着:“葫芦精,你滚开,滚,滚……”


    青年一边急着拉床头的铃,一边抓住林卓乱舞的胳膊。


    很快,陈医生和于嫂赶了进来。


    陈医生看林卓脸颊还是红通通,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这明显是谵妄了。


    平时沉稳温和的脸庞不见了,他沉声对于嫂说:“取柳枝煮水,剥去外皮剁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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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火煮沸后兑井水降温,去年春上张县长家小儿惊热,便是这般压下去的。”


    青年突然按住陈医生手腕:“足下所用柳枝,可是取自水畔阴湿处的雌株?”


    见对方愕然,他冷笑一声甩开手:“《九卷》有言男阳女阴,她体内是乱葬岗阴邪之气浸入,需雄木镇之——尔等后辈竟忘祖法至此!”


    陈医生倒退半步扶正眼镜,“先生倒是熟读《九卷》,可曾见过注射器?雌株柳皮水杨苷含量高出雄株三成……”说到这他突然掐断话头。


    这个留过洋的地下党突然意识到,眼前人可能不懂现代药学。


    他生出一股无力感……


    忽然间后颈冒出冷汗滑进白衬衫的领口,他想起一月份天津联络站破获的电文:“日特机关雇佣民俗学者,假借古医之名刺探抗联物资情报。”


    目光扫过青年虎口厚茧,那是常年握缰绳与刀柄的痕迹……


    于嫂则快速地奔出病房去找柳枝煮水。


    陈医生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在办公室坐了片刻,起身去找于嫂。


    于嫂正指挥于莲在煮柳枝水,看陈医生双手紧握,右侧大拇指翘起,不动声色地对于莲说:“你还是先去仓库小院,给林卓熬小米粥,熬得浓稠些,再夹些腌萝卜。”


    于莲清脆对应的一声,跑着去小仓库小院熬粥了。


    于嫂不忘看看火,再看陈医生。


    蒸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压低嗓子:“这锅柳枝水,当真要用沧河下游的芦苇根作引?”


    于嫂目光扫了一圈四周,抬手将水泼向墙角,顺手调整了柴垛顶部的三根槐树枝,中间那根偏东十五度,


    轻声说:“药方是''百草霜''亲笔写的,灶膛灰都按古法筛过三遍。”


    陈医生紧绷的肩膀略微下沉。


    他用听诊器金属头划过陶罐边缘,发出三短一长摩斯码节奏:“药罐子若渗了潮气,药性怕要冲克。”


    于嫂快速在地面画出闪电符号后又抹去:“昨儿托梦给孙思邈,他说这剂方子得添三钱虎骨酒!”


    陈医生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他点点头走了。


    病房内,林卓还在沉睡。


    青年见于嫂端着柳枝水进来,追问:“此乃雄株?”


    一向沉稳的于嫂开始翻白眼:“您老眼神倒毒,这是从城隍庙求的送子柳!”


    青年:“…………”


    林卓被灌了半杯柳枝水,剩下的都给擦到伤口上了。


    于嫂手放到她因高烧而晕红的脸颊,试了试温度,看看青年攥着帕子的手,忍住没叹气。


    轻声说:“记得半个时辰换次帕子。”说完端着盆子又出去忙了。


    走廊里传来推车的轱辘声,护士们匆忙的脚步声,病房内的林卓又开始打把式。


    胳膊抡过来抡过去,眼珠使劲往上翻着,青年急忙凑到近前,伸手就掰开林卓的嘴,怕她咬舌头。


    他盯着她的脸,不是啮舌,松了口气,一手抓着她又抡过来的胳膊,


    她简直像是在和人作战,又抡胳膊又甩腿的,一通忙乎,青年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了。


    这个折腾劲简直和霍光小时一样。


    不禁想起霍光四岁时的样子,在人前就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乖巧得很。


    人后,就像猴子一样爬到他身上,手脚并用,他又不好使劲抓,就提着他的后脖领给拎起来。


    那小子就像长了八只手,八只脚,一刻不得闲,让他头疼不已。


    如今的林卓也是,手脚乱舞,不闲着,他又怕她真咬着舌头,又怕她打到头上的伤,一通忙。


    盛夏的七月,阴凉的病房里,很快他就出一身的汗。


    林卓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珠在眼皮下骨碌碌转运,


    “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想起林卓昨晚一路上,都一惊一乍的,那副炸着毛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的,着实是有些……


    他想到这还忍不住笑了下,确实是吓到了。


    他猛然想起什么,解下腰牌塞到她手里,试试吧,在大运河里时她就抓着这个腰牌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