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怨了
作品:《千秋遗月》 那女子“吱呀”一声径直推开了门,喝道:“你家徒弟吃饭不给钱,硬是要我来找你这个做师傅的拿饭钱,快点拿来吧。”那女子抱着臂弯,伸出手一只手来。
闻月靠在摇椅上迷迷糊糊的有些困意,听见此话愣是把他气笑了,闻让春赊账赊到自己头上来了?听声音还是个女店主,看来一会儿不好好教训他是不行了。
于是他刚摘下放在脸上的书,闭着眼睛扭过头去摸桌上的铜板,摸到了,他就睁开眼睛,起身正欲给那店主。
可这一照面,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人正是当年那个自己,辛辛苦苦,心心念念的寻找的师姐,温见月。
温见月看见眼前人也呆怔在原地,好半晌没说话,面前人也正是自己当年最爱的师弟,闻千秋。
虽然过了许久不曾见面,但骨子里都镌刻着对方的模样,纵使再怎么变化,也还是能一眼从人海里认出来。
“......见月。”闻千秋别过脸去,将手中的铜板塞到了她手里,就想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着离开屋子。
但闻千秋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当年的事,各有难处。”温见月拉住了他的衣袖,沉默了半晌,似乎有些哽咽道。
“我知道,见月,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闻千秋深吸一口气又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如今...你连一句师姐,也不愿意喊了么?”温见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自顾自抹了把脸,又接着道:“也对,也对,我早就不是你的师姐了,还喊这个做什么。”
闻千秋没敢回头,他见不得温见月伤心。
“你的伤...好了么?”温见月轻声问道。
闻千秋不想让她担心,答道:“好了。”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自己这具躯体,想来应该快要撑不过一年了。
“你骗我...那一掌...你好不了的。”温见月喉头已经完全哽咽,眼前也被泪水模糊不清,她又抹了一把脸,而后趁着闻千秋不注意,猛地将一掌拍至他背后。
只是这次,温见月是来救他的,以前总觉得自己因为那件事亏欠闻千秋到如今,眼下也算是...也算是将当年的愧疚一并还清。
她也失了约,没能保护好师弟。
闻千秋吐出胸中淤结的一口黑血来,脏了地板。
“你这是做什么?!”闻千秋又怒又惊,他擦去嘴角的淤血,置气道。
“就当是从前...师姐欠你的,还给你。”温见月低了头,手心里攥紧了那几枚铜板,快步走出了木屋。
闻千秋其实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那么聪明,那么对剑法和筋脉气息流转熟悉的人,怎么会因为师姐的两掌就恨上师姐。
他装作生气的模样,是他怕温见月仔细探查,怕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更怕她为了自己折去她自己似乎也为数不多的内力。
闻千秋治不好当年那一掌,是因为师姐用的根本不是无夷门的招式,他甚至从来没在江湖上见过这种功夫。
可是方才,温见月还是用同样的方法,就将这口淤血逼了出来,闻千秋不得不猜测,师姐是否是在万仞宗学到的那些从不外传的武功。
明明二人只要从此不见面,就能把前尘往事都丢弃的。
闻千秋可以继续窝窝囊囊的,用闻月的身份过完他余下不多的年岁,温见月也可以好好的做她的生意。
可命运总是最捉弄人,偏偏要叫二人再次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点见面。
有些人身上背负了太多事情,是很难将从前忘记的,以至于再在尘世间照面,会不由自主的把往事浮现在脑海里。
那些年岁欲久,沉寂的伤疤就会愈合,无非是世人撒的最完美的谎言。
闻让春原本躲在那木屋不远处的一棵桃树后偷偷望着,生怕下一刻师傅就会冲出来打他。
但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他只是看见那个女店主快步走出了木屋,眼眶红红的,好像是哭过,再往后看,就能看见师傅沉默着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低垂着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师傅和这个女店主认识,像是旧人重逢,却并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而是带着说不清楚的,复杂却冗长的感情。
闻让春不太明白,但他似乎又不能去问师傅。
这兴许就是师傅从前同他说的那些江湖事里,不太光彩的窝囊事吧。
————
除了当时师傅还给那个女店主几枚吃饭的铜板后,日子仿佛又过的慢了下来,还和从前一样。
闻让春每天除了打杂,还多了一项喜欢的事情,那就是练剑。
师傅偶尔也会搬着他的摇椅到院子里来看他练剑,哪里的动作不对的时候,还会亲自指正,闻让春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不靠谱的师傅,偶尔还是有几分靠谱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多,忽然有一日,没来由的,闻月对闻让春说道:“今日再教你最后一招,学会之后,你便可以出师了。”
闻让春诧异道:“可是师傅,我...我还没...”
闻月意外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教给你了。”
说来也怪,闻让春记得那天师傅穿的不像往日的粗衣麻布,倒是十分精致,他还以为师傅是要出门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衣角镶嵌着金色的花纹,身上的衣物轻飘,微风吹拂过的时候,瞧师傅的背影,还真以为是个仙人。
是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闻月没睡,他先是提笔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放在闻让春屋内的桌上,而后又回到自己的木屋,展开了昨日收到的一封信。
闻月今日白天向闻让春说的话并不是偶然,因为他要离开了,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
这封信是飞鸽传信来的,上面的字迹闻月再熟悉不过,是温见月亲笔写下的。
“千秋,事到如今,我便向你坦白当年事情的真相罢。”
“无夷门并非是你的错,此事从一开始便是万仞宗暗地里谋划些不光彩的事情,除了无夷门,还有大大小小的门派后都惨遭其毒手,千秋,你若觉得我叛出师门而记恨上我,却莫要因此怪罪。”
“当年依你的性子,定要将那些错综复杂的脏事彻查到底,一定会不顾一切找他们算账,但是当时万仞宗声名在外,不论再如何劣迹的手段都能被他们藏的好好的,你若贸然行进,又可曾想过自己的退路在哪?”
“师姐...我比你更早便察觉到了,借机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潜入万仞宗,目的便是为了彻底从内部瓦解...莫要怪师姐当初那一掌,你知道的,师姐从来舍不得......”
再往后的几个字,已经被寄信人的泪水打湿晕染开来,闻千秋看不清了,但他知道后面写的是什么——从来不舍得伤他。
“如今你隐居在同无夷门后山一样的桃花林,景色也是极美的,想来你应当很久没去过无夷门山后了,那里的桃花林也开的很盛,它们并没有因为大火而烧死,反倒是因此生出了新芽。”
“下次有空的话,就替我去无夷门后山的桃花林看看吧,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种下的那棵小桃树吗?它长势很好,我在桃树下埋了东西,你记得去取走它,带它回家。”
“千秋,万仞宗的人已经明了我的身份,若此信已经到你手中,想来此刻我便已与你阴阳两隔了......”
“信纸太简短,实难道尽多年未见之情,师姐只愿你从此,平安顺遂。”
闻千秋读至此已然泣不成声,掉下的眼泪又打湿了那张写信人原本落泪的地方,这也算是二人最后一次,以不同层面意义的照面。
他捏着薄薄的那信纸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心下思绪再难压抑,脑海里尽数是往事当年翻涌,最后定格在师姐的笑意吟吟的脸。
他如今好悔,后悔当初竟真的动摇过心思,怀疑过曾经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师姐一直都爱着他,护着他,从前为他挡刀,往后为他赴死,只有他,总是迟一步才能明了。
原来上次的重逢,竟是人世间再不能求来第二次的珍重。
现下,闻千秋拿走了那把木剑,趁着雨夜静悄悄的离开了,他去了一趟无夷门的后山,那里的桃花如温见月信中所言,开的极盛。
闻千秋找到了当年他与师姐一同种下的那棵桃树,桃树下埋着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一把剑,打开的那一瞬,剑似乎也有所感应,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这把剑带着一个胭脂雪色的剑穗,只是有些残破了,兴许太久没用过的缘由。
是师姐当年的佩剑,遗寒。
闻千秋背着遗寒,在和当年一样的雨夜,孤身一人前往万仞宗,只是这次,他是来复当年之仇,哪怕用的是木剑,只靠他一个人,也能血洗整个万仞宗。
有偶尔路过的人在远处瞧不真切,夜幕里只能看见一人,他背后背着一把很干净的剑,除此之外,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手中剑顺着雨水混杂血水,往地上滴落着。
因为那是师姐的剑,他不能弄脏。
“师姐,我们回家。”
————
次日,闻让春醒来发现桌上师傅留给他的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江湖路远,要多珍重”,他心下隐隐不安,四处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师傅的身影。
于是他连忙拿起那把师傅送他的剑去往闹市上,这一去便是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
万仞宗一夜之间被灭,宗门头上密密麻麻赫然是用染了血的剑刻出的字,仔细一看,竟是从前万仞宗做的桩桩件件的恶事。
最为显眼的,要数字迹刻的最大的无夷门之事。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发现这笔锋走势,以及凌厉的剑气砍断的柱子,连忙大声呼叫起来:“是...是闻千秋,是闻千秋!他没死!他重回江湖了!他来报仇了!”
闻让春听到那名字心头暗自一惊,闻千秋。
他这才猛地联想到一些事情,连忙解了系在腰间,师傅走前送给他的那把剑,仔仔细细寻找一番,这才发现剑鞘上一处极不显眼的位置,赫然刻着“千秋”二字。
闻让春手中这把剑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千秋剑,那...那师傅...师傅走前说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教他的。
他到现在才惊觉,原来自己从前嘟嘟囔囔的许久的师傅,竟是当年最仰慕的那个人——闻千秋。
自己最后学会的那一招一式,就是“千秋”。
师傅把千秋剑给了自己,是希望正如他自己所言,带着它走出独属于自己的一条路,而并非如闻千秋,一辈子都夹杂在江湖恩怨里不得脱身。
众人熙熙攘攘,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在臭骂万仞宗灭宗灭的好,做了那么多坏事,有的在好奇闻千秋的下落,想亲眼见见这个当年一剑千秋破天下的人,可是只有闻让春知道——世上再无闻千秋。
世人都说剑出鞘恩怨便了,但他的剑,因为一个人,就再也没出鞘。
千秋终是遗了月,尘缘自此,也求得一个终了。
[红心]江湖夜雨潇潇,纵死侠骨香[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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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恩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