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赛

作品:《落蝉

    正式比赛是周五第五节,地点隆重地设在本校的大公共教室讲台。


    温黎作为替补队员,是不用上台的。


    这群来自新港中学的少年面对的是国家级示范校的学生,在比练习时缺少一个战友的情况下,他们必须突破心理与实力双重限制。


    洛溪湾一中唯一令人不满的是喜欢耍大牌,本来辩论赛只有大概三十分钟他们却迟了整整一节课。


    等的时间总是过分煎熬,就像用温水煮青蛙那样,一开始很舒服却慢慢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芋悠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桌子,忽然耳侧传来一声:“你怕吗?”


    又是那个傻小子,林芋悠想。比赛参加得越多,越能体会到其中竞争残酷,那是深深镌刻在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对赛场的恐惧。可真问自己怕吗?他也不清楚。这次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他第一次有了队友。


    闪过这些念头也只用了一秒,林芋悠轻声道:“不。”


    许青淮这次比赛是拿上全部身家在赌,要是输了这事儿十有**都要计入建校野史了:“我也不怕。”


    林芋悠听他跟个小女孩似的下意识一句:“你神经啊?”


    许青淮学着“值日生”:“扣分!”


    这时,洛湾市一中的学生来了。


    大家尽快就座,对方连替补都没带,顿时让我方感到有些不妙。


    但无论如何,比赛还是要继续进行。


    主持人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又是那一段:“欢迎各位莅临我校参加江北区初高中生辩论赛,那么,下面由我来介绍双方辩手。正方成员分别是……反方成员分别是……欢迎大家!此次比赛规则为……那么下面,请正方成员开始开场论述,时间:三分钟。”


    正方一辩:“尊敬的……我方认为……其次,朋友是抵御孤独的“精神铠甲”……”


    许青淮侧脸低声问:“几成?”


    林芋悠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令人摸不透:“摸不了底。”


    “做好心理准备。”


    “……”


    “综上所述,朋友如同空气与水,无形却不可或缺。它们滋养我们的精神,支撑社会的运行,定义


    人性的光辉。因此,我方坚定主张:朋友,是必需品。”


    再观反方一辩:“尊敬的……”


    吴星颐用力掐了一下他:给我放慢速度!


    刚过了两分半钟,掐表的老师朝着台上喊:“时间到!”


    许青淮闻之色变。林芋悠和吴星颐也没好到哪里去。所有人心中同时闪过一句:惨了!


    尉迟霖只好坐下来。


    自由辩论环节的钟声一响,空气瞬间凝成带刺的冰碴。再怎么慌也得言之有理——这个念头像根铁钉扎在每个人喉间。自由辩论环节再怎么慌也得言之有理。


    吴星颐一改平日“没心没肺”,字句淬着冷芒刺向对方漏洞。


    对方话语间些许含糊,却仍能抽丝剥茧般织出反击的网,针尖对麦芒毫不退让。


    许青淮觑准对方逻辑链最脆弱的关节,骤然甩出两三个刁钻问题,如同连珠箭射向摇晃的靶心:“反方将孤独与痛苦画等号,却忘了孤独是艺术的母体。梵高在朋友眼中是疯子,在画布上却是神。但诸位是否想过,如果朋友是必需品,人类文明的星空将失去多少孤独的星辰?没有朋友的人生是否必然陷入孤独,还是个体通过自我构建和精神丰盈便能超越对社交数量的依赖?”他举起反方提供抑郁症案例的文字报告,“我方查询过相关材料,其中明确指出患者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健康的社交关系——那么朋友与社交的本质区别何在?为何反方要将二者混为一谈?”


    林芋悠瞳孔猛地一缩,朝着许青淮摇了摇头:你给我少比喻!


    正方四辩以浓重的西北口音,方言特有的铿锵节奏抛出一则看似矛盾的论断:“替代性社交服务的普及,恰恰印证了朋友作为人生必需品的不可替代性!为何人们要不断寻求AI陪伴、单人餐厅这样的替代品?正是因为人类灵魂深处对真实情感的渴求无法被虚拟或临时互动满足!试问,当AI无法感知你深夜痛哭时指尖的颤抖,当单人餐厅的隔板隔绝了温暖却放大了寂寞——这些替代品越是流行,不就越证明我们更需要朋友这种‘不可替代的情感容器’吗?”


    此言一出,竟引得评委眉眼间露出思索与认同之色。


    林芋悠的心跳砸得耳膜生疼,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嘶鸣,却依旧咬紧牙关,将提前标注的国内研究数据如利剑出鞘,证据链铿然钉在桌面上,斩断对方偷换概念般模糊的诡辩:“反方用极端案例证明需求,却故意模糊‘必需品’的定义——氧气是必需品,但过度吸氧会致死。朋友同理,过度依赖才是问题,而非存在本身。”他猛然拍桌,语气中迸发出犀利的质问,“疫情期间独居老人死亡率高,恰恰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选择朋友的权利,而非朋友本身必需!真正的独立,是拥有选择朋友与否的自由,而非被迫绑定!”


    对方辩友一愣: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尉迟霖长吁了一口气,抓起话筒的刹那,指节泛出清白——他势必要驳回正方“朋友是必需品”的立论,决不能被那片方言的迷雾遮蔽!


    进入交叉质询环节,没有人敢掉以轻心。面对反方辩友词句凿凿,尉迟霖和林芋悠一刻不停地写关键词,往二辩三辩递。


    现场气氛降至冰点,观众们大气不敢出,仿佛一呼吸就会错过了什么。


    台灯光骤然分裂成两股对冲的暗流——左侧是冷冽的蓝,右侧灼烧着猩红。光束如刀刃交错,将辩台切割成虚实交叠的战场。四位辩手的身影在光影撕裂中时隐时现,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牵扯,以扭曲的姿态对峙。


    八分钟在片刻间闪过。


    灯光在红与蓝的交织中形成了一种无比浑浊的黑,辩台仿佛在坠入深海。


    站在红方的一中四辩仿佛要攥紧所有溃散的光点,沉着有力地完成了结辩。


    站在蓝方的林芋悠指尖拂过虚空,声音如冰棱坠入深潭,却掷地有声。


    全场寂静得令人窒息,唯有辩台上红蓝光不断喷涌,却永远不能真正相融。帷幕落下,全场沸腾。当黑暗再度吞没辩台时,余韵仍如未散的硝烟,悬停在“必需”与“选择”的裂隙之间,拒绝给出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