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带着梨花往昨日看到的祭台而去，路上大致说了这里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有人对圣女不敬，麻风神降下惩罚，让那些人口吐白沫，失去理智，不再是人。


    梨花问：“你不是说麻风神降灾是火烧吗？这听起来像生病。”


    何苗道：“所以才请大夫来医治啊，不过我觉得就是降灾，麻风神要惩罚犯下罪孽的人，罪孽稍轻的失智发狂，罪孽深重的活活烧死。”


    梨花问：“怎么算轻，怎么算重？”


    何苗给她指了指祭台上的人道：“大祭司会传达麻风神的神谕，罪孽轻重自有神来判断。”


    梨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祭台正中间站着一个身长八尺的魁梧男人，脸上画着五彩图案，头顶兽齿帽，手握狼牙权杖，像画本子里记载的地狱恶鬼，十分可怖。


    祭台下围着一圈人，大祭司的权杖指向他面前的女人道：“你有罪，本祭祀要代表麻风神惩罚你。”


    女人嚷道：“我没有。”话音落她身上便噼啪作响，一副要燃起来的样子，女人惊慌失措立马磕头求饶：“我不该在心里说圣女坏话，请圣女饶恕。”


    梨花心道：心里话是如何被知道的，难道大祭司真能洞察人心？女人身上的火星越来越多，她说了什么要被处以这么严重的刑罚？


    这时，站在女人身旁的小孩道：“阿娘，她不是圣女是贱人，你为什么要向贱人求饶？”


    这个词从小孩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震惊又心寒，若非大人念叨，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显然不是心里辱骂，而是宣之于口了，在小孩面前说这种话，可见她有多恨圣女。


    麻风岛的人不是很信仰麻风神、很尊敬圣女吗，怎么会有这样的评价？梨花百思不得其解。


    女人听到孩子的话，脸皱成一团，大呼：“我错了，饶过我！”火星已经蔓延成片，她痛得蜷缩在地上，梨花冲过去用外衣盖住女人，呼唤其他人帮忙，可围观众人无动于衷。


    何苗道：“她罪有应得，你不能阻止麻风神的惩罚，否则惩罚会转移到你身上。”梨花才不管，抱着女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扑灭了火。


    大祭司走过来，庞大身躯的阴影笼罩她们，“闯入者，你触怒了麻风神，接受麻风神的惩罚吧。”说着便拿起权杖挥向梨花。


    权杖上满是尖刺，这一杖下来，人铁定要变成刺猬。


    这时，何苗拦住大祭司，“大祭司，她不是闯入者，是受到村民感召而来的大夫。”大祭司停手，众人目光投向梨花，这才注意到竟然有外人来到麻风岛。


    这段时间陆续有人产生口吐白沫发狂的症状，大祭司说这是神罚，一些人怀疑是生病，却不敢忤逆大祭司。他们悄悄找村医看过，所谓村医也只会按照记载配制止疼药丸，哪里懂得治病，他们便向麻风神祈祷，最好能像突然出现的大祭司一样，突然出现一位大夫。


    没想到真的来了一位大夫。


    麻风神果然灵验。


    围观众人纷纷向梨花跪下，高呼：“请天女救救我们吧。”在他们眼中，梨花是麻风神派来拯救知错能改之人的天女。


    梨花连连摆手：“我不是什么天女，我只是个大夫。”众人完全不听她的话，一味磕头求恩赐，就连何苗也一起跪下求她救人。


    大祭司道：“她救不了。”


    何苗道：“恳请大祭司让她试一试。”


    大祭司道：“你要放任对圣女不敬的人逃脱惩罚吗？”


    何苗道：“何苗不敢，我只是同样祈求麻风神宽恕犯错的人。”


    剧情变化太快，梨花一时反应不过来，明明是何苗主动找她来的，为什么要说成是受村民感召？


    这时，总坛大殿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把人请进来吧。”圣女发话，大祭司让开路，祭台上一众人跟随何苗和梨花进了大殿。


    两层楼高的大殿没有金砖碧瓦，只用最朴素的灰砖搭建而成。


    一个女子安静地坐在最上方，她身穿布衣，完全不像梨花想象中白衣飘飘的仙女模样，再一想，麻风岛几十年与世隔绝，哪来的好衣服，品味跟不上潮流实属正常。


    她正为自己机智的想法偷笑，定睛一看，那女子竟与何苗长得一模一样，难怪她求情时众人那么感激。


    何苗轻声道：“她是圣女何莹，在成为圣女之前是我的妹妹。旁边坐着的是教主葛成，也是她的丈夫。”


    梨花视线转向圣女旁边的男人，他满脸憨气，毫不起眼，若非何苗提醒，她都注意不到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感这么低的人能当教主也是稀奇。


    不过麻风教就没正常过，梨花见怪不怪了。


    但何苗既然是圣女的姐姐，圣女惩罚人，她为什么要与妹妹唱反调，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众人站定参拜，后院突然传来巨大的嘶吼声，有人道：“又有人发狂了，请天女看看吧。”


    刚进入后院，就见一个男人在院中跑来跑去，他是这里的仆役，此刻正疯狂用头撞击柱子，头破血流也不停，梨花指挥几个人按住男人，取出银针冲他百会穴扎去，男人眼睛一翻晕过去。


    见状，众人对梨花能拯救他们的事更加深信不疑，又开始磕头，仿佛多磕一个就能多赎一点罪，众人你追我赶生怕自己磕少了，显得不虔诚。


    梨花让他们别磕了，这些人盲目无知却异常坚定，她只好绕开他们进客房为发狂男子诊治。


    号脉之后，梨花发现这人脉象与骆天的极为相似，她看向何苗，何苗对她露出一个祈求的眼神。


    来祭坛之前何苗向她坦白，骆天是她从海上捡回来的人，如果被村民知道他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放火烧死这个“闯入者”，为了保守骆天的秘密，梨花这半天满腹疑问也没透露半个字。


    众人焦急等待：“求您告知这是生病还是神罚？”


    梨花思考怎么能不暴露骆天的情况下说出病情，说中毒会引起怀疑，说神罚会引起恐慌，不如就说是吃坏了东西，她再想办法医治。


    她站起身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控制不住口吐白沫，身体无力倒在地上。


    众人道：“天女也吐白沫倒下了！”


    耳边大祭司的声音再次响起，“任何帮助他人逃避神罚的人，同样要受到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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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天女违背麻风神的神谕悄悄下凡，她将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在此起彼伏的磕头忏悔声中，梨花无助地被人带走，这分明是个圈套，而她十分配合地跳进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何处，因为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不知多久，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大祭司的声音隔着屏障传来，“你救了不该救的人，要做不该做的事，麻风神发怒降灾，本祭祀将在三天后公开处决你，平息神怒。”说完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梨花想这应该是一扇门，她顺着声音摸过去，没走几步就遇到阻碍，前方光滑无比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她沿着墙摸索，四面都是封闭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沉重的闷响再次响起，她猛地站起身问：“三天了吗？”开口才想起她发不出声音。


    “吃饭。”来的是何苗，她放下碗筷就离开了。被刚才那么一惊，梨花没有胃口，任由饭菜摆着。


    她静静靠墙而坐，再然后，又是一声闷响，她下意识抬头，这次是来收碗的。


    之后闷响一再想起，送来一碗水、一只恭桶。


    关禁闭果然是最残酷的惩罚，心理折磨能将人彻底击溃，如果她也信仰麻风神，这时一直磕头必定是极大的心理安慰，可惜她不信。


    在无尽黑暗里，在万籁俱寂中，她害怕这个声音，因为那可能是带她赴死的信号，她又期待这个声音，因为那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闷响声再没响起。


    她抱膝缩在墙角，似曾相识的情景带她回到最痛苦的时候。


    被屠村时，她躲在枯井里，井口被尸体压住，一点光都看不见。她好渴，井口滴水，她仰头用嘴接，后来没水了，她爬上去，她活了。


    她抓起那碗水一口喝干净，手脚并用往上爬，可墙壁不是枯井，爬两下就摔下来，她不停爬不停摔，根本上不去。


    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她再次听见声音，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梨花，你在这里吗？”


    一定是幻觉，这里没人认识她，更没人救她。犹豫了一秒钟后，梨花站起来，耳朵贴近墙壁细细听。


    “梨花！梨花！”


    她听清楚了，确实有人在叫她，她急切回应：“我在这里！”尽管嘶声力竭呐喊，可仍旧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用拳头砸墙，没用。


    她用恭桶砸墙，木头声沉闷低哑。


    她想起那碗水，于是拿起碗“当当当”敲击墙壁，碗声清脆嘹亮，但也只是对她而言，外面人根本听不见。她听着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片刻思索后，破釜沉舟，将碗狠狠砸在墙上。


    碗应声而裂，外面呼唤她的声音突然消失，然后又开始靠近，她万分欣喜等待救援，可声音又开始拉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给予希望再剥夺，比完全没有希望更痛苦，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黑暗将人反复凌迟。


    她咬牙颤抖，头顶传来通通通的声音，然后传来碎石块落地声，紧接着一束光照进来，梨花被光线眩晕，适应好久终于看清站在光里的人。


    那是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