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为官者

    慈攸宁望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思绪万千。无论顾无咎这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深深触动了她,难免多想。


    将她喻作受困之木吗?慈攸宁抬头注视着这棵老杉树。


    杉树能被人重视,进到太后的园子,全仗着自身木材有多种用途,当下受困于花园,今后多半会成为哪位权贵府中的家具摆饰,它的生命被终止,却也获得了永恒。


    那自己呢,慈攸宁的视线依旧落在杉树上,心思早就飞远。


    她出生金贵,本应有如意顺遂的一生,可偏偏家中遭此大祸,若不是机缘巧合,三生有幸,又怎能再有机会站在宫中同眼前声名显赫的摄政王交谈。


    将她与杉树的放在一起,只会让她自惭形秽,杉树尚且有价值,可慈攸宁不过宫中小官,本在人下又受制于人,更何况即使出了这皇宫,她一介女流,又能到哪里去谋生存?


    思索片刻,自己的处境似乎更让她感到心伤,只得叹道:“王爷,这样的要求恐怕难以施行。”


    “且不说找不到理由将树移出京城,单看杉树本身,在这温暖的花园里待的太久了,再次回到山间,也未必能活下来。”


    再回头看顾无咎时,他皱着眉,眼神重新回到杉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半天不说话,慈攸宁还以为自己莽撞的否认了他的做法,惹的他不高兴了。


    半晌,顾无咎才慢慢答道:“慈大人说的对,是本王太过肤浅,竟然未曾仔细思索就问出这样无知的话。”


    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深沉让慈攸宁格外奇怪,当她想再次求证时,顾无咎又恢复那副轻佻的模样:“走吧慈大人,我们再去前头看看。”


    慈攸宁自以为顾无咎想赏景,必定会接着往园子身处去,没想到顾无咎调转了方向,开始顺着长乐宫的宫墙附近行走。


    有好几次他向长乐宫投去视线都被慈攸宁瞧见,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慈攸宁作为下人,也不好过问。


    天色愈发沉重,待到二人走到长乐宫的另一端时,灰蒙蒙的天笼罩着,太阳余晖落在天边云朵上的光影也接近消失殆尽,自打走过老杉树后,一路上顾无咎少言寡语,只有极少时刻会赞叹一下花草的美丽。


    慈攸宁心里焦躁不安,她频频回头看向来路,踌躇着要不要提醒顾无咎太后那边的时间应当差不多了,现在得赶紧返回才是。


    她在心里一遍遍计划着该如何开口,没注意到顾无咎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后门处停下了脚步,再一抬头,慈攸宁就直勾勾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微凉的晚风吹得她额头和鼻尖泛着冷意,此刻骤然碰上了顾无咎结实温暖的后肩,待她着急忙慌的向后连退好几步鼻尖都还留存着顾无咎的温度。


    谁知着暖意为何蔓延的如此之快,还没站定,就已经爬上慈攸宁的脸颊,继而又扩散到耳垂。


    小人莽撞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慈攸宁竭力压制住狂跳的心脏,一个劲儿的低着头,不敢看顾无咎此刻的神情。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道红透的耳垂早就出卖了她。


    虽经历了人生的几次起伏,可如今慈攸宁也不过一十又八岁,在这个年纪,民间晚嫁的女子还未出阁,她只恨自己为何摆脱不了五感的干扰,仅仅是微微触碰一瞬,就如此失态。


    慈攸宁见顾无咎不说话有些心虚的抬起眼来,迅速观察一番对方的态度。


    不得不说,顾无咎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微暖的灯光从一旁的宫殿中传出,黑中泛蓝的夜色一同打在他的面庞,深邃的眉骨将光线遮挡,显得那双黑眸更加神秘。


    真是没出息!


    慈攸宁在心里又忍不住暗骂。


    原本只是观察顾无咎的神色,怎么还如同赏花一般看起来了?


    她心里如何想,顾无咎自然不会知道,当然,他也绝对不会错过慈攸宁耳垂上的一抹红。


    顾无咎一向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知之明,在北疆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除去军中那些五大三粗不懂欣赏的爷们,但凡有瞧见自己这张脸的,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都看几眼。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小恩人也不出俗套,这才两天,就已经被迷住。


    顾无咎心里暗自得意,嘴上更是不饶人:“慈大人多虑了,本王怎么会生气呢!”


    “这种投怀送抱的招数本王已经见惯了,慈大人本就无恶意,对本王而言当然不碍事!”


    这话好似隔夜的馒头一般,噎的慈攸宁一时间毕生所学的话语全卡在嗓子眼,实在不知如何应答。她活了这么十多年,能有如此脸皮自卖自夸之人,顾无咎还是首当其冲。


    她被顾无咎的无耻气的一时间忘了二人的身份尊卑,正要张嘴回怼时,宫殿里忽然传出瓷器破裂的声响。


    咣——


    巨大的声响打破月夜的寂静,太后震怒的声音紧随其后:“你竟然敢怀疑哀家!”


    宫殿内传出脚步声,一步步毕竟二人靠近的后门。


    顾无咎脸上预留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他抬手想要拉住慈攸宁又感到不妥,在空中挥舞一下,最后只好向抬着,道:“慈大人,先到这边避避风头。”


    慈攸宁不觉有疑,一直随着顾无咎的指示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顾无咎紧随其后。


    二人刚在墙角站定,长乐宫的数十位宫女手上抬着被打碎的瓷器茶具,战战兢兢的从殿里退出来,站在外头随时候命。


    这墙角离太后所在宫殿不远,刚好容下二人藏身,能听清里头的动静,又恰好不会被外头的宫女发现。


    唯一的缺憾莫过于实在是太过狭窄,即使尽力想要避开,也难免会有肢体上的触碰,顾无咎带着暖意的气息吹拂着慈攸宁耳边的碎发,扰的耳朵更是通红。


    只是二人都无心关注自己的处境,长乐宫中太后的声音连续不断的传来。


    “慈令仪,本宫亲手将你养大,结果你见到你十年未见的妹妹,听信了几句谗言,竟敢怀疑到哀家的头上!”


    姐姐的名字骤然出现在太后口中,吓得慈攸宁一个机灵。


    今日特地同姐姐讲起“醉梦散”的事情,原以为姐姐多半是知道太后的计划,说会去太后跟前询问的话不过是想将事情含糊过去,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去问。


    慈攸宁不是绝情之人,更不可能为了探究事实,就罔顾姐姐的性命。


    太后能在宫中几十年,怎么可能是好惹的主,只是听语气就知道她有多生气,恐怕慈令仪今夜没那么好过去了。


    清脆的耳光传到宫外的二人耳里仍然不小,这耳光落在人身上该会有多痛。


    慈攸宁有些坐不住了,若是此刻她进去向太后认罪,或许姐姐就不必受如此苦难。


    她抬脚想走,身形只是微微一动,温暖的手带着重量立刻压在她的肩上。


    顾无咎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般情况,做足了准备打算及时拦住慈攸宁。


    此刻身份尊卑已经再难制止她的行动,慈攸宁伸手用力抓住顾无咎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奋力想要将它挪下去。


    几番努力后依旧没有什么效果,她心急如焚,语气中甚至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哭腔:“王爷,那是微臣的姐姐,这件事情本就应我而起,我怎么能束手旁观?”


    她目光紧盯着顾无咎,过分激动的情绪让她的眼尾染了红,泪水缓缓积累在眼眶中将视线弄的一团模糊。


    “求你了王爷,让我去吧!”


    顾无咎皱眉盯着她含泪的杏目,手上仍是不见有松动的迹象:“慈大人,你的姐姐自幼跟随太后,在此刻都难逃太后的惩罚,如今你刚刚进宫,与太后并无半点情分,官职也不过是五品才人,如此贸然前往,又能有几分作用。”


    慈攸宁虚无缥缈的希望被这么一番话点醒。道理她不会不明白,只不过自己唯一的亲人面对着危险,她实在难以冷静下来。


    眼眶难以承受不断增加的泪水,她一低头,豆大的泪珠便无声的掉落在脚下的泥土中。


    顾无咎无意让慈攸宁难堪,他别过头去,继续说道:“既然我等有如此好的运气,碰巧太后后正在处理这件事,不如就耐耐心心的听完后再做打算。”


    说完,又怕慈攸宁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太后不可能下重手,慈令仪在宫中行走多年,若是无缘无故受了重罚,定会有闲言碎语,太后不会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的多嘴没有得到慈攸宁的回应,充斥在二人耳边的除了长乐宫里的动静,再无其它。


    里头的慈令仪似乎受惯了这样的对待,一个耳光并没有堵住她想要求证的心:“娘娘,可‘醉梦散’是摄政王说出来的,他戍守边疆,对西域的东西最是熟悉,怎么会出错呢?”


    又是一个耳光。


    原本不大的声响在夜晚的宁静之下变得更加刺耳,深深的刺痛着慈攸宁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