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任性小孩
作品:《哪怕时间不记得》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班主任准时迈入教室。她像往常一样环顾教室一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独孤诗婉身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独孤诗婉感到一阵冷意……不,等等,独孤诗婉哪会有这么心理作用,她周围的温度下降了,这是客观事实。还没等独孤诗婉再多想别的,班主任没有波动的声音劈开满屋寂静,扎入耳蜗——
“由于独孤诗婉同学未能完成作业,现对其予以惩罚。”
……多多余哪。独孤诗婉想。不说这一句话是会原地爆炸还是怎么着的,说到底这种毫无意义的作业完不完成都不会对任何事产生任何影响吧,真是可以但不合法也没必要纯属多巴胺分泌过剩。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唱倾澜不愿意想事到如今错该归到谁身上比较合适,因为今天不论错误在谁,被惩罚的都绝不会是,或者说不止会是错的那个人,她保证。想着比做着容易得多,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显然不适用,事发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会犹豫会不敢,但那一瞬间,她甚至来不及恐惧。
椅子倒地的声音,笔袋中的笔掉落出来洒落一地的声音,鞋底和地面快速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声,膝盖磕到地上和人向后倒地的一声巨响。后来总是有人说他们那一刻有多么勇敢,但事实上,是在那一瞬间他们根本来不及思考,没时间胆怯,只是做出了当时忽略掉一切必须去做的事,保护了必须要保护的人而已。
短短几秒内,独孤诗婉起身举起不知道哪儿来的刀子,与此同时唱倾澜光速飞到独孤诗婉本人和她拿刀的手之间,脚底站立不稳两人一同倒地,刀却仍未脱手直朝着唱倾澜的后颈扎去,半途中被以摔倒的速度单膝磕地的谷博瑞递出的笔袋截住。刀以独孤诗婉绝对达不到的力度扎穿了笔袋,笔撒了一地,有刀柄卡着才没真的穿过去。刀子的下落还在继续,谷博瑞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劲,眼看就要扎到唱倾澜,唱倾澜本人却没一点要躲开的意思,好在陆汐音及时赶到双手用力将笔袋和刀一同往后推,刀在唱倾澜后颈留下一道小小的破口便被陆汐音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出五厘米多,谷博瑞这时也调好姿势腾出来另一只手,可两个人竟推不过独孤诗婉这拿刀的一只手,只万幸拖过这几秒,跃跃欲试的人儿们也都下定了决心。
屠北升和于卓松成了这场闹剧中第三批起立的学生,几人合力夺下刀子,扔到一边,就看独孤诗婉闭上了眼睛,抬着的右手也垂了下去,可把唱倾澜吓坏了,差点松手把人摔到地上,也亏有陆汐音在后面托着,确认了独孤诗婉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昏过去了,才算放心一点。这过程中谁都没空理会站在前面的班主任,而班主任竟也就只是站在那里安分的当一个背景板,一语不发 ,一动不动,直到这边折腾完才有那个要说话的趋势。可也只能是趋势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哪怕一个音节,唱倾澜就猛的站起来,又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倒下去,她刚刚趁没人注意时拾起的刀子再度坠地,金属与瓷砖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尖锐异常。谷博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唱倾澜,之后班主任扭头就走——任性的故事拉开序幕。
“就没啦?”
唱倾澜眨眨眼:“没啦。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至少今天是没什么了…吧?”
独孤诗婉收回目光,不再追问,这么沉静了一会儿,独孤诗婉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所以你那会儿到底是想干嘛来着?”
独孤诗婉问出这问题后,周围围着的人都自发地安静下来,理由差不多都能猜到,但猜的和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意义是不同的,故此都等着唱倾澜的回答。
“想杀她呗。”唱倾澜当然知道指什么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又接上一句,“害,不过从结果来看,也就只能想想了。”
没想到最后本人倒是相当无所谓的样子。
简直荒谬至极。独孤诗婉花了几秒钟确定她听到的东西,随后得出这么一个评价,但荒谬的是什么她也还没想明白。而紧接着她这个念头,就仿佛是为了回应她一般,从窗户照进来的光被什么遮挡了一下,刺耳的尖叫于头顶响起。这次所有人的反应都相当快,这毫无悬念地指向那个他们相当熟悉的事件——
「又」有人坠楼了。
在人堆外围的唐洪凯率先冲向楼上;屠北升和于卓松对视一眼,拉着雏略染往楼下跑,还不忘叫陆汐音去楼上;独孤诗婉肯定去不了楼下,于是也选择上楼;唱倾澜坐在原地没动,不远处的谷博瑞犹豫了一下,也留在了班里。就这样有的上楼有的下楼有的留在班里往楼下看或是等着群里会不会有什么消息,总之是没有人再有心去追问唱倾澜了。
独孤诗婉到达楼上的班级时陆汐音已经在飞速地讲述他们过来人的经历了,但这也没什么大的作用,毕竟“过来人”也只过来了一天,知道的也并不多,未经证实的猜测陆汐音也不会说,结果就是说完之后那一班人的脸色反而更不好了,死而复生消除记忆控制人自杀等等等等,谁听了都要三观炸裂。最后,一个站在前面的男生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这是这个班——初二一班——的班长,叫白城纬,独孤诗婉知道。最先进来所以在最里面此时离白城纬最近的唐洪凯叹了口气:“我们也还没想到。”
是,这两天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也还是没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但至少有一件事情被独孤诗婉证实了,“鬼”确实可以控制别人的大脑,且被控制的人会失去意识,亲身经历,千真万确。于是独孤诗婉向他们补充。白城纬思索了一会儿,又道:“那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类似程序的东西?完成了作业就没事,没完成就向没完成的人的大脑发送一个自杀指令,同时清除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但这是一个固定程序,它没法变通,所以被打断施法了就没有下文了。”
这确实是一种相对新颖的假说,可是,“这样有一个顺序问题,如果‘发送自杀指令’和‘清除相关痕迹’是同时进行的话,现在独孤诗婉的东西就应该已经被清除了;如果不同时进行,确认人死了之后再清除,那就一定还有一个确认程序,有了这个确认程序就没理由被打断了不会继续,所以我认为这假说不成立。”唐洪凯迅速说道。独孤诗婉也设想过这种可能,也是这么被自己否决掉了,只是如今她的疑惑更深,自己到底为什么没事?听唱倾澜的讲述独孤诗婉能感觉到他们当初似乎对班主任构不成威胁,就算唱倾澜拿着刀也没用,班主任完全可以一意孤行杀掉自己甚至杀掉所有人,可她为什么最后什么都没做呢?很明显,这里面还有隐情,假设班主任真是被胁迫了,那她应该不能自己决定杀谁留谁,如果结果是这样,只能说明对方一开始就没想杀自己。但如果都是演戏的话,他们又怎么能预测到唱倾澜几人的行为呢,如果他们没有起身阻拦,气氛都渲染到这了再不人自己不就露馅了吗,总不能是连唱倾澜他们都被收买了吧。
等等,纷乱的念头中,独孤诗婉捕捉到了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可能,会不会,自己死不死对对方来说都无所谓,只是一旦有杀人失败的情况出现,就证明这个班已经不受控制了,于是对方决定转移目标,最后将目光锁定到了初二一班。那自己班会怎么样呢,对方似乎不太想杀太多人,那他们很可能选择清除记忆,也就是说,某一个瞬间,自己班的所有人都会忘掉这一切,忘记死掉的同学,忘记许明珏,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归正常的生活。
这不公平。
归根结底,错的还是自己。总想理性选择却总也放不下私心,最后弄得不伦不类,还连累了他人。于是铺天盖地的愧疚再次袭来,这一次她明白了缘由。
白城纬的假说并不成立,一时间也没人能再提出更靠谱的可能,各自沉思,教室安静下来,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刚刚下楼的屠北升几人上来了,于卓松开门见山:“看不着,也拍不着。”他们是去确认「黑雾」的存在和其他人能不能看到尸体以及尝试拍照留下证据的。“但我们把这个捡回来了。”屠北升抱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走进教室。
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像哭泣,也像歌。
那原本就是一件普通的校服外套,被一个女孩戛然而止的一生染成了刺目的红。独孤诗婉别过脸去,她知道那是什么,不能再看,也不必再看。
许明珏,丁以权,赵晖,项小曦。谁曾想就这短短两天,一所学校内就有四个生命逝去,悄无声息。
那天晚上不知谁建了新群,两个班的孩子一句句聊到深夜,与初三一班是终于找到了个同样处境的「知己」,于初二一班则是经验借鉴。明亮的屏幕前他们各自梳理着心事而后决意,试试吧,这一次我们无所不能,绝不让步。
于是他们在不远的未来一刹盛放。
独孤诗婉关上手机,尖叫一般的铃声紧跟着响起,黑板上出现倒计时,教室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过去了不到十秒,就只剩她和唱倾澜两人。唱倾澜颇为无奈地来到她面前:“走嘛?”,独孤诗婉的视线从黑板滑到讲桌,点点头,又摇摇头。
倒计时很快只剩五秒,突然间三个气喘吁吁的人冲进教室,“太冒险了。”于卓松边喘气边说。“这不没办法的办法嘛。”陆汐音也扶着门框大喘气。屠北升稍微好点,拉着两人到讲台前,又把他们塞进讲桌的柜子里,最后自己比划了一下,面露难色,“这我怎么进去啊。”里边的俩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没时间了,于卓松急的直接上手拽,陆汐音也一边拽一边试图关柜门,但她还没够着门就看屠北升身后黑板上的数字从1跌到了0。伴随着尖叫铃声,黑雾涌动,一个披头散发面目模糊的我们姑且将它称为鬼的不像活人的玩意儿从黑板中被“吐”出来,于卓松反手把屠北升斜着推出去,陆汐音不可避免的发出今天教室里的第三声尖叫,和着于卓松喊的“跑!”宣告了这场躲猫猫的正式开始。
三个人反应都相当快,鬼估计也是没想到自己能运气好到开门红,愣了一秒,也就是趁着这一秒的空当仨人又飞奔出教室,身后尖锐的笑声却越来越近。他们刚刚已经一通乱跑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会儿又怎么能跑得过鬼。规则上说碰到就算被抓,连个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完全没有空子可以钻。怎么办,陆汐音边跑边想,纯跑肯定不行,谈呢?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鬼几乎就要触碰到她了,面容却依然隐在黑雾里看不清。先甭说听不听得懂人话能不能谈,就这个距离,突然停下指定会撞上。前面是楼梯,于是于卓松往下屠北升往上,陆汐音依然顺着楼道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路最直,鬼选择继续追陆汐音,陆汐音也确实没两个男生体力好,所以才没去跑楼梯,也就这么被鬼追上盯着不放。再往前就到楼道尽头了,那扇窗户在陆汐音的视线里颠簸,三楼跳下去问题应该不大,她人是清醒的能调整姿势,更何况还有树,就这么办吧。
不对,时间不够。窗户是关着的,还要开窗户呢。
可确实没办法了,几秒的功夫陆汐音已经到了窗前,没路了。也不敢往后看,赶紧开窗户,上窗台往出迈,一气呵成,出乎意料的,鬼并没跟上。人在全神贯注的做一件事时往往是注意不到周围的,所以在陆汐音已经在往外倒的瞬间,她才看到一把倒在窗户前的椅子,转身的鬼,和远处还保持着扔出东西姿势的唱倾澜。
唱倾澜扔出椅子砸了鬼,转移了鬼的注意力。老套但屡试不爽的一招。
事实证明,笑声真的很有感染力,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唱倾澜也还是有点想笑。
但笑归笑,唱倾澜也不可能真就在那看笑话,不是不信他们,只是能帮就帮呗,多一个人还多一份力呢。独孤诗婉没有拦她,虽然在她抄椅子的时候挣扎了一下,最终也只是看着她跑出去。
何必呢,唱倾澜也是陆汐音也是自己也一样,都何必呢。
独孤诗婉直觉今日她欲劝唱倾澜恰似昨日唱倾澜欲劝自己,已知分明逃不开个徒劳无功的下场,便就放任了。当时自己当局者迷,如今虽也算不得什么旁观者,却竟也多少“清”了些,而后便是满心一个“不值得”,又因着点自己的“案底”决计说不出口,终是不上不下的卡在咽喉,不知不觉间也当了一回纵容者。
被纵容者再纵容他人,如此循环往复,是不会有尽头的。他们如此任性,又相互成全,念着能一同创造个理想国出来;他们的空中花园由交错的钢筋筑牢地面,又如何得见其下脆弱的支撑。有朝一日,其中某位纵容者不再纵容,承重的支点不再稳定,一切坍塌,又当如何是好。当时所有人都心存侥幸,可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又当如何呢?
独孤诗婉没去细究,当时也没人愿意细究,可若往后能回到当日,若那“终有一日”后真能回到从前,也不会有人想走出这条偏路的。一群任性小孩走上了自己的偏路,又岂会回头,待最后尽头,想来仍会是圆满的圆吧。
唱倾澜看到那鬼转过头冲向她,也扭头往回跑。祈祷吧,祈祷那鬼当真头脑简单,也祈祷独孤诗婉的脑回路足够清奇,能清奇到鬼都想不到。路并不长,唱倾澜拐进教室,鬼紧跟着进去,却空无一人。
鬼知道?鬼也不知道。
必然鬼是不信这个邪的,先是查看了讲桌下面,那柜门仍大敞四开,与走时无异,显然没人,而后又去看靠墙的柜门,无果后顺着走道检查每一套桌椅,窗帘后面、门后面都看了一遍,一无所获,就好像教室门是扇任意门,唱倾澜穿过它去了平行世界一样。于是那鬼就很愤怒,空荡荡的教室一眼就能望到头,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它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人定然出去了,便乘着越发浓郁的黑雾“追”了出去。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真没错。唱倾澜心中吐槽。
许是她嘴角上扬的太明显,独孤诗婉给了她一个颇为无语的眼神,分明想表达“还说人家,搁你你也想不到”。唱倾澜兀自放松下来,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吧?
俩人当然都还在教室,玩的就是一手灯下黑,嗯…灯上也黑。她们就趴在教室顶挂着的吊灯上面。烛省一中的校舍都是文物级别的,不允许大面积破坏墙壁,只能装吊灯挂电扇放立式空调,而为了保证照明足够,吊灯都是很长很宽的薄片,几乎铺满了整个教室顶,藏两个人那自然是绰绰有余。独孤诗婉和唱倾澜两个人踩着讲台扒上吊灯的边再踩黑板借力就能上去,然后就被遮的严严实实,还能从缝隙往下观察鬼的举动。就算真的有鬼抬头看了并恰好卡好角度看到她们了,上来也可比下去慢多了,多少能拉开点时间差,独孤诗婉想的是要是真这么点背下来就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动作够快的话等鬼上去下来的折腾完她们早就没影了,鬼必然会惯性的往楼道追、那必然啊,任谁也不会把跳楼做为逃跑的第一选择呐。
后来唱倾澜再回来的时候被鬼追的紧,来不及上灯,只好先转个身藏门后面,果然那鬼一时间也想不到看就在身边的门后面,就趁鬼查柜子桌椅的时候悄悄爬上去了,总之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
“你离得近,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嘛?”“没有,雾蒙蒙的。”“那其他特征?”
“穿咱学校的校服,好多血,中长发低马尾。”唱倾澜努力回忆,边说边比划。
独孤诗婉刚刚在灯上也往下瞄了一眼,怕晕血就真的只一眼,基本上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脸部好像有点模糊过头了,一问唱倾澜果然是有点问题,就又问唱倾澜怎么看,唱倾澜不假思索:“被刻意遮了呗。”而后灵光一闪,“诶你说会不会变成鬼脸上就自带马赛克呐?”
鬼图还自动打码了是吧,可真贴心呐。但这会儿独孤诗婉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就顺着问下去:“那许老师赵老师怎么说?”
“嗯…”唱倾澜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他们对自己的颜值比较自信?”灵光二闪。
独孤诗婉忍俊不禁,“倒不如说是咱们比较相信他们的外貌呢。”
“啊?为什么?”唱倾澜不解,明明听起来都一样离谱。
“大脑的防御机制呗,自动抹掉了太离谱的,差不多还能看的就没动。”
“那要论贴心那还得是咱大脑啊。”唱倾澜也笑。
独孤诗婉看看表,过了六分来钟,不到七分,还有时间再叨一会儿,看唱倾澜跑去追鬼那会儿的紧张劲也过了,就言归正传:“项小曦,对吧?”
唱倾澜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你信啦…?”
“嗯?信什么?”
“就…「鬼」这个东西嘛。”
独孤诗婉试图组织一下语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办法表达清楚,这点事在自己心里本也还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信没信,她现在到底算是信了还是没信呢?“硬要说的话我也算不上不信吧,但说信…我觉得我信了的那个「鬼」不是你想表达的那个「鬼」。”
“……或者我换种问法呢,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非得做的离谱事?”
“没有。”这回倒是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在有更多情报之前,独孤诗婉是绝不会再去试着证明那些可能直接或间接伤害到别人的猜想了。
“行,那倒好了。”唱倾澜这回才是真的松了口气,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你知道你这两天多吓人嘛,话也不怎么说总在那发呆,刚才我要走的时候你也是拦都不拦,抑郁了一样,可吓死我了。”
原来是这样。独孤诗婉明白过来,又有点想笑。那个无厘头马赛克说为的是这个啊。
“嗐,我没事儿。”觉得说完全没事也不尽然,“当时确实有点急,现在好了。是真好啦——还是说正事吧。”
“现在咱哪能有什么办法啊。像演的那样揪住她演讲?也揪不了呐,揪住咱就原地去世,上哪儿说理去。”
确实,而且就算要演讲也轮不到她们,该由和项小曦更熟的人来才好。但独孤诗婉觉得也许还有其他更靠谱的办法。她想无论如何,是人是鬼,都不该改变性格的。没道理生前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猝死后就性情大变变成恶鬼呐。她虽不了解项小曦,但怎么想也不能跟有那什么精神疾病一样发出极具感染力的笑声。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多少受了外在因素的影响,如果能找出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她…会不会就是那黑雾?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唱倾澜看独孤诗婉又陷入沉思,心中警铃大作,真怕她一拍脑门又搞出什么年度大戏。
“是,但我就想想。”横竖变成鬼总不会再出什么变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总还会有机会的。何况这次作业情况特殊,不能被碰确实危险,万一出了事肯定又要连累一堆人——这是必然的,没人拦得住他们也没人会拦,独孤诗婉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而唱倾澜依然是一脸我信你个鬼,独孤诗婉于是语调一转:“…想也有罪?”
唱倾澜卡顿:“西伯利亚的土豆真的好吃吗?”
“这又是什么新型冷笑话啊。”
“得问你到底又想到什么不像话的东西了啊,真是的…天王盖地虎!”
“…汗滴禾下土?”独孤诗婉真扯不下去了,“你这都是什么对什么呐。咱俩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怎么到这的?”
“我可不知道,你也最好别记得。”唱倾澜顺水推舟。
真就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是吧。独孤诗婉一边可惜电信诈骗没招到这样的人才,一边又庆幸还好电信诈骗没招到这样的人才。不过这次她确实没“钱”,被“骗”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好,我原地失忆了好吧。”
“那可太好了。”唱倾澜也不再揪着不放,毕竟独孤诗婉从没骗过她。于是就看看表,“还有一分钟。那接下来咱就再在这趴个五十分钟?”
“无聊就睡一觉,不让我动你可也别乱跑了。”
“那不成,我睡了要是万一突然出点什……”
唱倾澜的话戛然而止,提着一口气盯着黑板。得益于脑子的反射弧能比嘴短且张嘴需要时间,独孤诗婉及时控制住将要震动的声带,也将视线转向黑板。这么一片寂静中、两人的注目礼中,黑板中心又一次出现那像某种活物一样蠕动着的黑雾。一只血红的小手先被“吐”出来,随后是同样血淋淋的脑袋——一个鲜红的似乎只由血肉构成没有皮肤的婴儿就这么从黑板里爬出来。在它身后,黑板重归平静。
它直起上半身,靠着墙坐起来,然后——
哇的一声开始大哭。
室外和室内有很明显的温度差,初秋的凉风裹挟着植物的清香,让陆汐音感觉一下子一切都明快起来。人生第一次跳楼,体感还不错。她不合时宜的想到。回头可以去网上发布一篇文章,记录美好跳楼时刻。
陆汐音是冲着树去的,所以在起跳时用力蹬了下窗台,往下掉的时候就离墙有一段距离。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二、三楼之间的空调外机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生单手抓着旁边的水管,另一只手看起来非常努力地向外伸,姿势颇有点大鹏展翅的即视感。什么行为艺术吗?这时候还有这心气儿可真乃神人也。陆汐音还真情实感的惊叹了一下,之后在她即将落过那俩人所在的水平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他是想拉我!马上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也甩出手臂——当然就像丢的羊回不来,此刻她的手也不能被抓住了。风声很大,手不出预料的错过去,她已经在想自己要经历几秒就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撞击地面时,瞬间脚踝被抓住。下坠一下子止住,惯性使腿被拽得生疼,大脑充血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其他声音也未能分辨出,只有风声呼啸,片刻后脊椎撞墙,瞬间全麻。
有不了事儿的,不能这么点儿背。陆汐音在身体没有知觉的一阵子如此安慰自己道。缓一会儿就好了。
许是让一个人连续倒三次大霉实在太不厚道,上天终于停止了他的恶趣味玩笑。耳鸣随时间流逝减弱,脚踝也渐渐有了被抓着的实感,然后就是腿疼后背疼头疼整个人都疼。所以说跳楼需谨慎嘛。万幸目前看来算是没别的事故会发生了,就还剩一个小问题需要解决,但要快。陆汐音感到脚踝上的力度很明显的在发颤,皮肤接触处也和当下的气候完全不符的潮湿,电视里演的毕竟都吊了威亚,现实你要让一个普通初中生去拉住一个和自己本身质量差不多的自由落体属实是太为难人了,就算真的到了危急关头人真的可以创造奇迹,那也只是昙花一现的潜力而非心想事成的魔法。他们这个造型维持不了多久,她得赶紧找个可供自己固定住的地方才行。于是视线转过一百八十度,墙摩擦力不够支撑站稳再跳也一定够不着面前的树了,上面的水管她没办法反重力飞上去也不可能真指望拽住自己的大恩人真是超人真能像演的那样把自己拽上去,这样看来最靠谱的果然还是二楼的一窄条窗台。之后努力向着窗户伸出手去,不负所望的抓住向外开的窗框,没被抓住的那条腿用力踩住墙。问题不大,也千万别再出问题,再出问题她可真的要去找高人算一卦了。这番心理活动也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在祈祷,总之也只能确定所有该演的前置行为都已经完成,是时候看看到底能不能灵验了。
陆汐音小幅度的晃了晃被抓住的那条腿示意上面的孩子可以松手了,上面会意,还贴心的一点点松劲。很快她的另一只脚也踩上墙壁,粗糙的质地再加上手部的使力足以让她与重力周旋一阵子——让她能把自己基本上以厘米为单位挪动到窗台上。
折腾这半天的紧要关头,陆汐音终于“安全着陆”,感谢天感谢地最重要的还是感谢她的大恩人。这游戏中不能大声喊话,她便打开手机微信扫码加好友的界面举向上面,这会儿那个男生在揉手臂,是他旁边的女生拿出手机加了她。
诶?陆汐音看到了新添加好友的微信昵称,又抬头看了看确认。
怪不得刚刚就觉得面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学校那对传奇小情侣嘛。
关于早恋这个在学校里老生常谈的事儿吧,一中其实管的并不严,尤其是对各年级一班的这些优等生中的优等生。毕竟人家俩人在一起不惹任何人成绩还都很好你管他干嘛呢,万一棒打鸳鸯完了人家受了打击成绩一蹶不振这责任谁负。于是几乎所有老师主任乃至校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也就当没这回事。不过万一秀的闪到老师面前了,老师还是会找到家长聊聊的,原则就是这事儿家长得知道,之后要是家长觉得没什么大事也就不再管了。如果真遇到完全不接受的家长,老师也就象征性的管管,让双方写写检讨什么的,面上得过得去,要是俩人谈恋爱以后成绩都没有下滑,老师说不定还会帮学生糊弄家长,反正在学校怎么样家长又看不见,成绩不受影响也挑不出理儿来,这谁还干那吃力不讨好拆散别人的事儿。
而这对小情侣——张紫沐和陈朔钦——传奇在哪呢?起因是俩人有事没事就往一块儿凑,课间当众表白,之后情书情侣头像一个不落,情人节更是要翘课去过的,朋友圈发的肆无忌惮,当然屏蔽了家长和老师,但依旧是闪瞎了一众同学的眼。终于在老师第不知道多少次瞥到朔钦同学上课包装礼物写情书之后忍无可忍,两个电话告到双方家长。到这里为止的展开还算正常,如果一直就这么正常也称不上是“传奇”,所以后面让人大跌眼镜的就来了。收到老师的“告发”后,紫沐这边家长是扔下“在忙去不了学校”“但是祝99”完了留下老师在风中凌乱的;朔钦这边就比较惨了,他爸接到电话之后闪现到学校,到了就开始控诉他儿子,内容大概是“就这么追人你怎么敢的啊”“老师不让你写情书怎么办,我告诉你,你死都得写”“想当年我追你妈的时候……”清晰流利洪亮地讲述了一百万个青春恋爱小故事,讲的朔钦都不是太想认他爸了还没完,最后勒令朔钦从明天,不,就今天放学开始,必须负责接送紫沐,当然拿书包什么的是必须的,没得商量。听的紫沐在一边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都只字不提这一套下来受到攻击最强的一定是老师才对。
自此传奇已成,俩人也算是得到了官方首肯名正言顺的谈了,不用藏着掖着了往后就经常在各种地方听到他们同班同学倒苦水,说每天上学都会收到狗粮暴击;在操场也经常刷新出小情侣手牵手溜达,陆汐音就真见过几次,于是就能觉得面熟,只是这也不算认识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看了女生的微信昵称是「沐沐?」才唤醒了这段记忆。
那么写点什么好呢。陆汐音对着聊天框思考了两秒,自然而然地想到不是陈朔钦加自己微信说不定还有为了避免女朋友吃醋这一层意思在呢,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几个像素点,那很甜啦,这样她真的要开始嗑他们这对cp啦。遂发出了一条「谢谢」和一个封面写着「祝」的99元红包,收获了沐沐的一个可爱小狗脸红表情包,领取了她的红包又出现一个叼玫瑰的猫猫虫表情包。
果然可爱的人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
在窗台边上坐下,坠落时呼啸的疾风重归于和煦,像是也知道这惊险刺激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于是也开始中场休息。劫后余生,算是吧。陆汐音看着手机的屏保发呆,记忆回溯刚才种种不禁失笑:平常还不显,真到关键时刻才看的出来,大家的生活和脑回路都非常丰富多彩啊,个个都是人才。她是喜欢闲着没事在校园里闲逛的,知道有两栋教学楼之间看似封闭的花圃其实有一个小小的缝隙能藏人,就带着于卓松和屠北升去了,没想到到了一看雏略染和卞竹俏已经藏在那了,只好另寻他处。屠北升就提出他早先坑蒙拐骗来了体育组器材室的备用钥匙,虽然器材放的很满但只要把好搬的像垫子什么的搬出来一些应该还是能藏三个人的,可还没到跟前远远的看见门口有一堆垫子就觉得不妙,不死心的走近发现门已经反锁了,几句话间知道里面是初二一班的学生,藏了四个人进去已经很满了别的东西也很难搬出来,至于怎么进去的…屠北升能忽悠到钥匙就另有人才愣是会撬锁。再之后屠北升又想了个卡bug的办法,他说规则没提到不能往班主任身边藏吧?当时时间过去一半还多,没来及合计这办法有几分风险便先赶过去,到了打开门彻底傻眼了:任昔尚宝依李环斯已经站在班主任的椅子旁了,班主任就坐在她的座位上,门一开就僵硬地扭过头用纯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们,还散发着几乎要浓郁成实体的阴冷怨气,面无表情。仨人顿时就僵在原地,没回过神来就见班主任猛的一挥手,门一下子关上并撞出巨大的声响,再想推门已经推不开了。没时间吐槽怎么这办公室还有承载人数限制,时间所剩无几,陆汐音提出最后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俗话说灯下黑,那干脆就藏在教室里。
然后就有了那段逃亡小故事。也是还好不恐高的人才也足够多,还能有人想到挂到教学楼外墙的水管上,真称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陆汐音感叹。不知道于卓松和屠北升怎么样了,找到藏的地方了没有…还有唱倾澜,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
一想到这又开始担心。于卓松和屠北升是没地藏没办法,你唱倾澜藏的好好的怎么还倒反天罡的跑出来追鬼了呢,这是捉迷藏不是捉鬼大作战啊。所幸目前还没听到楼里有什么大的动静,群里也没有消息,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没有人被抓住,唱倾澜也成功脱身了呢。
这会儿也不能直接发消息问她,万一鬼就在她周围而她也正好没给手机静音…就像演的那样,自己这一下子不是正害了她吗。她最好是成功了,不然自己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说报恩,人都死了可还怎么报,报给鬼吗?多烧点纸或者干脆立个庙?快得了吧,都没用。要是她的大恩人真的死了变成鬼了,那她说什么也要想办法让它像人一样存在。可能做不到但也一定要做,谁叫她承了人家的恩呢。人能变成鬼,那鬼能变成人吗、这反应到底可不可逆?人和鬼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有无生命吗?可生命一词又该如何定义呢?如果所谓的鬼也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有自己的思维能做想做的事,那它和人真的有区别吗?
要是有机会能和鬼好好谈谈,那她一定一顿输出,不信就捋不明白这点事。
诶?等下,不用等了,机会不是现在就有嘛。
要鬼这儿可是有现成的呐。
只缺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