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上，损伤的后劲又上来了，光是脱个衣服就疼得俞茗直抽气，他整个人窝在病床上，缓了好久。


    期间，一位护士拖着一个小型行李箱敲开了病房的门，说，里面都是沈先生新买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在俞茗住院的这几天里，有需要随时都能提出。


    俞茗感动了一阵子。沈令闻已经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做到仁至义尽了。


    俞茗用短信谢过沈令闻，现下更要紧的是摸清楚沈令闻喜欢的类型，他镇静着在博客、微信、相册和备忘录来回晃悠，分析猜测了一整晚。


    野的肯定不喜欢，过于内向的也不喜欢，不能太随便，不能太没主见……叮咚一声，信息来了。


    俞茗下意识想在床上翻身，下一秒就哎呦地叫出声，整个人十分受罪。


    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每一处细节都不能马虎，要先从最小的备注入手，万一被对方看到了，主打在出其不意间撩拨起对方不一样的情绪。


    “圭璋老师2.22 10.18”


    静待花开，俞茗回到了聊天框界面。


    【圭璋老师2.22 10.18】：［图片］


    【圭璋老师2.22 10.18】：你的手表落在现场了，表盘上有裂痕，我送去修复，如果修复效果不好，有空再陪你换一条新的。


    俞茗立刻把脸埋在枕头里尖叫了一声，浑身的骨头都跟着疼。


    一石二鸟。下次见面的机会到手，连修表的费用都省了。


    屏幕幽亮的光映在俞茗脸上，他笑嘻嘻地回了句：麻烦你了［鞠躬］


    【圭璋老师2.22 10.18】：［软萌兔：开心］


    俞茗瞪大了眼。


    这种表情包？原来是喜欢可爱型的，喜欢小动物也说不定。


    俞茗换了个话题：讲解是推到明天了吗？


    【圭璋老师2.22 10.18】：推迟到大后天。


    【圭璋老师2.22 10.18】：怎么了？


    俞茗关掉手机，开了勿扰模式，心想钓不死你，转眼从纸醉金迷里抽离，钻进打满补丁的被窝睡了。


    大后天一大早，俞茗吃完护理人员送来的早餐，忍着痛起床，穿个衣服差点给他疼哭了。


    隔壁房的病友看见这一个胳膊打着吊带，头上缠着一抹白的小水母，略有担忧地望了好几眼。俞茗奔入地铁站，风尘仆仆，涌进H博。


    【亲爱的同学，您已触发绑定前置任务三［深入·007］！】


    【［深入·007］：和代号007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探讨吧！（0/1）】


    【奖励：50知识点】


    人头攒动，泛着暖意的灯光洒下来。


    俞茗护着胳膊在人群中穿梭，进入讲堂，气喘吁吁地捂着胸腔。


    “一百块和你换个位置可以吗？不够可以加。”


    本来就是公益性讲座，看他又伤了胳膊和脑袋，十有**的人都答应了，俞茗就这样一路混到了靠近前排的座位。


    台上，是温文尔雅的设计师和他引以为傲的佳作，传统东方美学在灯光下展现得淋漓尽致。沈令闻的每句话，都像一盅盛得半满的酒，盈极而不亏，不至于昏昏欲睡，又能让人醉得死心塌地。


    解说之余，在沈令闻拨弄颊边耳麦，回眸望向镜头的那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闪出来，那抹白金色的长发分外惹眼。


    他略微吃惊地瞪着眼，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同观众讲解设计理念。


    俞茗静悄悄地坐下，设计师每一次回头，都恰好能和这遭受意外事故的小可怜对上眼。


    俞茗又掏出了他的笔记本，这一动，疼得他直缩，面上仍是不厌其烦地写下沈令闻的讲解，从一笔一划到逐渐潦草奔放，渐渐的，俞茗抬头又低头的频率变高，感官集中在了视觉，而不是听觉。


    讲解结束，掌声如雷，采访的话筒一个接一个递上。沈令闻与馆长女士攀谈了几句，终于得以抽身。他款款而来，见俞茗仍在原位坐着，瞄了一眼才知道，俞茗原来在画画。


    “在画什么？”


    “画你啊，我想看你穿上自己设计的衣服。”俞茗大方地撕下那张纸，“业余爱好，画得不好，但还是想送给你。”


    沈令闻接过来，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俞茗画的是典型二次元Q版小人，和设计师们的草图截然不同，可爱得要命。


    沈令闻把画交给助理，吩咐去封个塑，他要摆在工作台上。


    俞茗受宠若惊，在沈令闻眼皮子底下笑了好一阵，转头就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敲敲打打：


    “沈令闻


    1.对人对事细心


    2.考虑周到


    3.顾全大局


    4.许愿不是中央空调”


    刚放下手机，俞茗就见另几个崇拜他的学生效仿自己的行为，纷纷递上灵感和手稿，而沈令闻的做法同样是交给助理塑封。


    俞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把“许愿不是中央空调”几个字删掉了。


    开光嘴。


    在俞茗的理念里，对所有人好，就是对所有人都不好。自己还会根据每一任提款机的爱好改头换面呢，真是体贴到家了，惯着他们。为了未来大局，俞茗还是要忍。


    “看你恢复得不错，人挤人也要来参展。”


    沈令闻不知何时走到俞茗身后，不经意扫过他碎裂的手机屏，“还是要回医院好好疗养，我送你回去。”


    俞茗心想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恢复得不错了，嘴上还是笑道：“我就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在网上也可以看到，不用勉强。”


    “不要，那不一样。”俞茗说得轻巧，从包里摸出四枚金晃晃的纪念币，“我有个习惯，来一回博物馆就要带一枚纪念币走。”


    这次大道之行展的纪念币共有八枚，正面是服饰一角版式和花纹，背面刻着相应文物与小字名称，币面有金有银，凹凸有致。


    “哦——线上没有纪念币售货机，”许是看俞茗年纪不算大，沈令闻失笑着和他开玩笑，“那你岂不是还要再来四趟？”


    “你又不在这待了，我还来干吗？”


    “如果我在呢？”


    俞茗俏皮地眨了眨眼，拉长音调：“人要知足，我见了一次就够了，来多了不得打扰您啊。”


    哪知沈令闻跟自家人一样不客气，“不打扰，下午有空吗？”


    俞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有啊。”


    -


    没想到沈令闻“亲民”得很，给司机放了假，遣了助理回工作室，自己破例上阵，带人出去吃饭。


    俞茗第一次坐上沈令闻的副驾，十分拘谨，终于亲眼目睹了奢华大气的黑银仪表盘，总是忍不住想上手摸摸。


    前排已经宽敞到了缺失安全感的地步，俞茗却还是感觉透不过气来，只好拽了拽安全带，企图让它和颈腕吊带和谐相处。


    俞茗轻轻嗅了嗅车中的气味，沈令闻轻轻用指节打着方向盘，有意在等这初来乍到的金发小水母开口。


    “这个我知道。”俞茗十分笃定，“无人区玫瑰。”


    真的太冲了，不好闻。


    沈令闻愉悦地笑了：“吃得惯西餐吧？”


    俞茗随口道：“还好。”


    沈令闻是喜欢别人揣度他的心思，还是单纯借此来满足掌控感？车里冷森森的，深闻倒显得这香浓烈。


    俞茗暗暗留了个心眼，沈令闻这种冷冷清清的人竟然喜欢那样浓烈的玫瑰香，结合他的设计风格，木质淡香该是他的首选才对——例如前些天的Bleu de Chanel，经典雪松檀香，糅了柑橘气。


    该不会是别人送他的吧？真是捷足先登！


    “——还好？”沈令闻转动方向盘，自顾自念叨着，“还好啊……那我来退掉吧。”


    “啊？”


    退掉？他已经有约但对方失约？所以把这烂摊子留给自己？这无人区玫瑰该不会是别人留下的吧？拿自己当Plan B？还未反应过来，沈令闻干脆地把手机塞进了自己手里。


    “得到你的肯定是最好，不然我就不退了。往下滑，看看想吃什么。我们先去把你的手表捎上，可以吗？”


    等一下，是不是有些太热情了？


    俞茗似乎只剩点头的份了，默默在心底给沈令闻打上印象标签：完美主义者？


    浏览餐厅时，俞茗情不自禁偷偷瞥了眼专心开车的沈令闻，想起昨天在后排晕晕乎乎的，并没有闻到玫瑰香气，由此放心大胆地排除了臆想中的竞争对手。


    他担心自己盲选踩雷，又没提前做过攻略，看得肉疼，这些餐厅均价都是单人六百起步，真是吃不起。


    反正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


    俞茗看了五分钟都没拿定主意，沈令闻说：“你可以看看水澹澹的菜，上回听朋友推荐，山珍野味，我忙到现在都没去尝过。”


    “水澹澹？”


    “嗯。”沈令闻笑了笑，“水何澹澹。”


    【亲爱的同学，您又回忆起了一句诗词！】


    【＋1知识点！】


    “好，我知道了。”


    俞茗的笑容在侧过脸的那一刻转瞬即逝。


    他只是瞟了眼后视镜，顿时被吓得魂不守舍，几乎要从靠背上弹起来。


    程久的车为什么会跟在后面？


    【同学，已为您自动对接至代号006~】


    【姓名：代号006（可更改）


    性别：男


    年龄：24


    院校：H交大研一就读


    好感度：90[?]


    绑定状态：已解绑】


    等一下，他不是已经解绑了吗？


    已解绑还对接个头啊？！


    俞茗恨不得硬生生在车门扶手上掐出五个洞来。那个神经病前任，经典富二代公子哥，不知道怎么捡漏上了H交大。程久本来死要面子，见俞茗能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又对自己若即若离，只好把面子一层层褪去，恨不得把心剖开，跪在俞茗眼前，捧给他看。


    可惜俞茗只喜欢程久的钱，俞茗的系统又只喜欢程久镀过金的学历，甚至不惜为他造出一个BUG，在解绑状态还能对接上。


    俞茗心里一团乱麻，胳膊痛起来，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沈令闻这种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正经人，根本就不会发现有车在跟着自己，可他该不会连□□的电视剧都没看过吧？


    过了第一个路口，导航显示有近二十分钟车程，这场仗不好打。


    沈令闻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在H城上学吗？”


    “嗯，不过我马上就毕业了。”


    “是吗？”沈令闻笑道，“年纪好小，看不出来。”


    变相夸自己年轻呢，俞茗本来才二十出头，根本用不着夸，沈令闻这人没话硬找茬。


    “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吗？”


    “没有。”


    程久的车愈发逼近，为了保持镇静，俞茗不能在撒谎上下太多功夫，为了圆一个谎说无数谎是不值当的，这回他倒是实话实说了——不过下一句仍然半真半假。


    “不然怎么能在工作日腾出时间去申博看你，我允许给自己一个gap year，所以一直赖着，家里给的钱也还够用，就随意了点。”


    俞茗说完，笑着添油加醋：“沈老师别骂我不上进啊。”


    “怎么会，我还在想该怎么夸你好学。”


    俞茗挑了下眉：“从哪看出来的？”


    “我不是有意要看你包里的东西，只是那天帮你捡起来的时候，有这个感慨。”


    哦——原来如此。


    不枉俞茗一片苦心，他精心设计了托特包里的陈设布局，虽然他压根没想过里头的东西会摔个精光，只盼着惊鸿一瞥，不经意让人浮想联翩，这下好了，赤身**。


    笔记本和中性笔是必备，另带一本文博导览图、研究文物形制的文件夹、排满的To do日程表。


    还有一只录音笔。昨天在病房，俞茗很可惜地摩挲着这支摔得半裂的录音笔，什么话也没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彼时病房里静下来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呼吸，俞茗怕自己尖锐的呼吸声被听见，一方面是疼痛，另方面是贪婪。现在更是，少了距离与窗镜的介质，平行着坐在车内同一排，谁也不好再多看一眼谁了。


    天没来由的阴下来，急疏疏的风吹来一阵小雨，星星点点落在窗上，红绿灯变得朦胧。怪不得胳膊会痛。


    沈令闻认真地说：“你做了我一直不敢做的事，人生长得很，总谈工作就太没意思了。我有时候忙得站不住脚，一周只能睡二十个小时，真想把委托全推掉，好好睡一觉。”


    “一周睡——二十小时？！不会困坏掉吗？”


    俞茗的语气好像惊讶到当场见到外星人，措辞也奇怪得很，跟个小孩似的，沈令闻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不会啊，我也有个习惯，就像你收集纪念币一样，我每天都喝一款不同口味的咖啡。”


    “沈老师，好伟大。那你现在应该在好好休息才对，我没有麻烦到你吧？”


    俞茗真希望他不是出于愧疚才带自己出来吃饭。求你了，分我点私心吧。他火急火燎。


    “嗯？没有，这是我的例行假期。”


    “例行假期？”


    “每完成一项委托，我就给自己放几天假。”沈令闻把车驶进一条豪华街区，绿女红男在各式各样的伞下欢笑，拐入地下停车场，俞茗又下意识瞟了眼后视镜。


    程久的车不在了。


    停车场里简直车满为患，俞茗再三确认那串熟悉的车牌号没有出现，总算放松地瘫在背靠上。


    手机突然响了，把俞茗的视线拉下来，只是一眼，他止住了呼吸，消息弹窗如一头恶鬼从阴影中现身，让他久久不能平息。


    “你跟我分手，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吗？”


    “下车了。”


    车门被拉开，沈令闻弯腰笑了笑，把手垫在门框上，静静等着人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