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下令

作品:《一世明棠尽

    三日后的司令府被红绸裹成了火的海洋。西洋乐队在庭院里奏着《婚礼进行曲》,鎏金请柬从宣城发到南京,连委员长亲笔题写的 “鸾凤和鸣” 匾额都悬在了正厅中央。张若澜穿着巴黎空运来的婚纱,钻石缀成的裙摆在红毯上拖出星河般的光轨,走到盛世宣面前时,香鬓扫过他胸前的军功章,留下一缕法国香水的馥郁。


    宾客席间觥筹交错,南京来的官员举着香槟说些 “珠联璧合” 的场面话,唯有徐衡哲捧着酒壶立在角落,目光总往盛世宣指间瞟 —— 那枚常年戴着的素银戒指,今日竟换成了镶钻的婚戒,戒面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疼。


    深夜闹洞房的人散去时,张若澜已喝得双颊绯红。她扯掉头纱,钻石发卡滚落在天鹅绒地毯上,忽然踮脚勾住盛世宣的领带,婚纱开襟处露出军装领口的银线:“都说盛司令是宣城第一美人,” 她舌尖舔过红唇,酒气混着笑意漫出来,“当年何徽南为了你,放着南京的总长千金不做,跑到这穷地方当姨太太。我倒想知道 ——” 她忽然咬了咬他的耳垂,声音甜得发腻,“要是那年我也像她一样,深夜大雪出现在你家门口,你会不会也把我娶进门?”


    盛世宣没说话,只是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婚纱的裙摆扫过楼梯扶手上的红绸,像朵被揉皱的白玫瑰。他把她放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上,“喝多了。” 他抽回手,转身想去倒杯醒酒茶,却被张若澜拽住手腕。她的掌心滚烫,混着香槟与硝烟的气息:“盛世宣,你心里有人,我知道。” 她忽然笑了,睫毛上的泪珠滚落在婚纱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可那又怎样?现在躺在你婚床上的是我,将来刻在盛家祖坟上的,也只会是我张若澜的名字。”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野心,忽然想起冀明棠。若是明棠此刻在场,定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论**员的修养》,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瞪他,说 “盛世宣,中国需要一个光明的世界。”。


    张若澜见他走神,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别想了。” 她的指尖冰凉,“等过了今晚,我就去南京。中统的死牢再黑,我也能把冀小姐给你捞出来 —— 前提是,你得乖乖做我的司令丈夫。”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三更天。盛世宣抽回手,扯松了领带,军装上的铜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尚未熄灭的宫灯,忽然觉得这场盛大的婚礼,像极了戏台上演的《霸王别姬》,锣鼓喧天里,藏着谁也说不清的悲欢。


    “睡吧。” 他背对着张若澜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明天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张若澜没再说话,只是翻身时婚纱的钻石刮过床板,发出细碎的声响。盛世宣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冀明棠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封信,此刻正压在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信封上的火漆印还是延安的红星图案。


    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婚床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盛世宣睁开眼时,身侧的锦被已凉透,鸳鸯绣纹在空枕旁蜷成寂寞的形状。他起身时抓过军裤,腰间的玉带扣撞到床柱,发出清脆的响 —— 这才惊觉,昨夜那场喧嚣的婚礼,竟像场醒得太快的梦。


    “周管家!” 他扯开领口的纽扣,军靴踏在地毯上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人。老管家弓着腰进来时,手里还捧着叠烫好的军装:“夫人天不亮就走了,说是乘头班火车去南京。” 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张便签,“留了句话,说要去办件‘能让盛家祖坟冒青烟’的大事,成了就回来陪您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


    盛世宣捏着那张洒了香水的便签,指尖划过 “张若澜” 三个字的凌厉笔锋,忽然低笑出声。这女人,倒真像匹没上笼头的野马,昨夜还穿着婚纱撒娇,今晨就已挎着枪闯进龙潭虎穴。他想起三年前在北平车站初见她时,她穿着男装混在难民堆里,腰间别着把驳壳枪,眼里的狠劲比他麾下最悍的兵还要烈 —— 看来中统情报处的处长头衔,不全是靠张敬尧的面子挣来的。


    徐衡哲进来时,正撞见盛世宣从枪套里抽出那把德国造驳壳枪。枪身磨得发亮,握把处还留着他常年摩挲的温度 —— 这是当年委员长亲授的 “中正” 款,枪托内侧刻着编号,南京城的军警见了这枪,比见了公文还管用。


    “拿着。” 盛世宣将枪扔过去,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卧室里格外清晰,“张若澜做事向来不管不顾,她要的是筹码,我要的只有一个 ——”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尚未撤去的红灯笼,语气冷得像结了霜,“冀明棠必须活着。其他的,无论是中统的牢头,还是南京的权贵,死活与我无关。”


    徐衡哲接住枪时,指腹触到握把上的刻痕,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北伐战场上,盛世宣就是用这把枪顶住敌师长的太阳穴,逼降了整个混成旅。他猛地立正,军靴跟磕出清脆的响:“属下明白!” 这枪不仅是武器,更是通行证 —— 南京城里那些见风使舵的眼线,哪个不认得枪托上的编号?有了它,就算闯进中统的死牢,也能多三分底气。


    盛世宣看着副官将枪别在腰间,忽然想起昨夜张若澜喝多了,趴在他肩头说的话:“中统的刑房有七十二种刑具,专对付嘴硬的□□…… 但他们怕一样东西 —— 怕你盛世宣的枪子儿比委员长的手谕还快。” 那时她的发香混着酒气,烫得他颈侧发烫,此刻想来,倒像是句藏着机锋的提醒。


    “带足人手,” 他扣上军装的风纪扣,领章上的金星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若她不肯交人,不必顾忌。就说…… 是我盛世宣要的人。”


    徐衡哲转身离去时,正撞见厨房送来的燕窝粥。白瓷碗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恍惚间竟像极了冀明棠当年陪在玉墨身边教他煲汤的场景 —— 那时她总说,莲子心虽苦,熬透了却有回甘。盛世宣望着那碗粥,忽然觉得舌尖泛起涩味,仿佛预见南京城里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正裹挟着莲心般的苦意,朝他步步紧逼。


    洋楼外的桂树落了片叶子,恰好飘在那把驳壳枪的枪套上。徐衡哲摸了摸枪身,仿佛能听见南京方向传来的隐约枪声 —— 这场以枪为信、以命为注的赌局,终究是要开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