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颜色诡异瞳孔为菱形的大眼珠子，与周围的商店格格不入，噢，那只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着，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开口说话一样。


    嗯，它说话了。


    那是非常有格调的眼睛，它从人群中一眼——物理意义上的——就看到了与众不同的叶枫，立刻开口道：“欢迎光临梦境贩售店，爱德华医生竭诚为您服务！”


    如果这里是现实，叶枫高低都要问上一句，“只有一只眼睛的你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


    这个问题略显冒昧，且叶枫身处的是匹诺康尼，梦境中一切都有可能，经历了会拦截路人推销的广告牌、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垃圾桶以及阴魂不散的玩偶之后，叶枫已经对匹诺康尼种种不符合常理之事物习以为常，他停住了脚步，硬是从那只眼珠看出点儿不怀好意后，问道：“你这里都卖什么？”


    爱德华医生眨了一下眼珠，用着蛊惑人心的低语，推销着自家的忆泡，“客人您想体验一个什么滋味的梦境？我这里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或者您更希望我帮忙推荐？来——放轻松，看着我的眼睛，我将看到您的需求、您的渴望、您的内里...”


    “你这个是催眠吗？”叶枫突然问道：“对视几秒后就会放松警惕然后被你偷走记忆去做成忆泡贩卖出去？”


    爱德华医生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增添了些许无奈，“您可真是一位戒备心强的客人呢。哈哈，新顾客过来的时候总是好奇这样的问题，即我出售的梦境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说，百分之百，百分之百是经过梦境的主人授权的。当然也有一些极为特殊的...但也是价格公道地交易而来，客人您就放心吧，若真的做了什么伤害客人的事，猎犬们早就将爱德华医生的小小店铺给封喽。”


    半真半假，叶枫也只是随意听听，并不放在心上。他像吝啬却又口味刁钻的食客，将爱德华医生的存货都翻阅了个遍后，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没有找到值得一观的梦境。


    “你这里的梦境都很一般啊”，叶枫表情略带嫌弃，“这样的质量却要这么多的信用点，哪怕是在匹诺康尼，溢价也太高了。”


    这可真是俗套的砍价小技巧呢，爱德华医生见过许多为了入住匹诺康尼散尽家财的人，那些人为了省下信用点以支付高昂的酒店费用，在梦境中都不能尽情享乐，过得抠抠搜搜的，一般情况下，爱德华医生对于这样的顾客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没错，凡是这样内心戏较多的人一旦开始分析，就意味着他要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很显然，此时的爱德华医生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爱德华医生郑重强调，他没有驱逐这位没有眼光的顾客绝对不是出于那件大事后客流量少了营业额少了的缘故，而是他不能接受居然有客人看遍了他的商品——包括那些极为特殊的——还能没有购买**，这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审美！在挑战他的品位！在挑战他的专业素养！


    “您可真是一位口味刁钻的客人啊”，爱德华医生保持着温和的口吻，又将几个忆泡推至台前，“这些梦境可是小店新制作的，来自一位行走过诸多星球的无名客。其提供的故事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叶枫打断了爱德华医生那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说道：“停。你说的这位无名客，就是匹诺康尼的股东之一，开拓者？”


    “是的，而且客人您看，这枚忆泡更是绝无仅有的一枚，它是那位开拓者在匹诺康尼的经历的缩影，其中包含了不少的秘辛...不足为外人道啊。”爱德华医生将那价格最为昂贵的忆泡放在最顶端。


    这样的套路真的会有人相信吗？叶枫表示很怀疑，他打量着那枚泛着金色光芒的忆泡，突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那是一道俏丽的女声，“哎呀，这不是黑团子吗？怎么，对小灰毛感到好奇啦~”


    叶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爱德华医生也是，他的眼珠子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枫，仿佛没有看到那突然出现在叶枫肩膀上的拥有诡异笑脸的少女玩偶。


    “呜，花火大人好伤心啊——”，声调突然高高扬起，“我可是匹诺康尼最诚实的人，黑团子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我可比那个奸商要好很多哦~噢，可怜的小灰毛还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说的梦境被标榜成这样，价值这么多信用点呢。”


    ...叶枫面无表情地划过了那枚金色忆泡，成功地让爱德华医生有些泄气，不过最终叶枫还是消费了，那是一枚红色和银色交织在一起的忆泡，样子有点丑，引起叶枫注意的当然不是那奇怪的色彩搭配，而是忆泡的内容，它和贝洛伯格相关。


    前一段时间的星天演武仪典不仅仅是仙舟的盛事，也是整个银河的焦点所在，无论是作为罗浮人，还是作为公司的职员，当时的叶枫非常关心那次的演武仪典，也从彦卿的分享中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贝洛伯格，雅利洛-Ⅵ，这个被冰雪封住了多个琥珀纪的星球不仅熬过了寒冷，而且抵挡住了公司的讨债，那里的子民还在罗浮的演武仪典上和罗浮最年轻的骁卫打得有来有回...哪怕忆泡的内容可能不太正经——叶枫已经从彦卿等一众朋友的口中了解到开拓者的抽象思维——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些许真实，足够让叶枫为之付款。


    在梦境中进入另一重梦境的感觉有些奇妙，叶枫感受到轻微的头晕目眩，当然这并不是使用忆泡所带来的副作用，而是某位不请自来的少女白嫖了他的忆泡，硬是要跟着一块儿进来，才导致他有些不适。


    梦境分为两段...为什么叶枫能清楚地辨别这是两个糅杂在一起的梦境呢，比较客观的原因是那个忆泡的色彩与其他忆泡都不相同，是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的，主观的原因则是，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不会认为是同一个梦境——天空伸出无数只机械大手在痛击完反物质军团、还要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洞洞机一招穿透绝灭大军的装甲后，在所有人都欢呼着胜利了！解放了！自由了！这样的大团圆结局之后，画风一变，所有人都变成了垃圾桶...


    叶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那位开拓者思维跳跃得这么快真的没有问题吗？


    事实证明，起码开拓者本人是觉得没有问题的，叶枫看着开拓者和劫后余生的贝洛伯格人...垃圾桶们谈笑风生，然后灾难再次来袭，那是可造成持续伤害的爆炸，无数的垃圾桶们躲过了直接伤害，却没能熬过后续的次生伤害，垃圾桶们死伤惨重。


    风格不一样了...叶枫收起了玩乐的心态，开始认真地看这一个梦境。


    在那个巨大的身影出现之后，叶枫叹了口气，说道：“你跟这个蓝发的小哥有仇吗？花火。”


    梦境中的打斗还在持续，开拓者化身成为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宛如神兵天降，和那个邪恶的残害了诸多垃圾桶的蓝发巨人进行着猛烈的战斗，而叶枫则将注意力放在了悬浮在他面前，发出桀桀怪笑的少女玩偶身上。


    似乎是从叶枫的表情看出了些许的嫌弃，少女玩偶笑得愈加猖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感，梦境快要走到尾声了，众多垃圾桶一同复活围殴着蓝发巨人，而玩偶也终于停住了笑声，说道：“这是特殊的同伴关照噢~黑团子居然这样揣测花火大人吗？”


    叶枫只淡淡地说了句，“是事实。”


    梦境开始逐渐消散了，叶枫再次睁眼便对上了那一只大眼珠子，爱德华医生显然很期待叶枫这位挑剔客人的评价，于是连忙问道：“客人您觉得这个梦境如何呢？如果觉得不错的话给我们的梦境贩售店留个好评，下次您再来光顾，有优惠噢~”


    在黄金的时刻商家好评榜单上，梦境贩售店位列第四名，而前三名的商店可以拥有更多的流量和家族扶持，很难说叶枫过来这里消费没有这样的考量——距离前三名只有一步之遥的店铺能更有耐心地接待自己，唔，也更容易砍价。


    “还不错”，叶枫拿出手机，当着爱德华医生的面给了个五星评价，“希望下次能看到更有意思的梦境。”


    这番操作让本来还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不满的爱德华医生笑得弯起了眼睛，连叶枫离去的背影，他都觉得顺眼许多了，真是一位有眼光的客人啊，以后再来光顾的话，就给9.99折好了。


    叶枫顺着商业街走到了钟表小子雕像广场，广场中央有位女子正在放声高歌，她的身旁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在鼓掌喝彩，叶枫找到一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嘈杂的欢呼声很好地掩盖住了即将要开展的对话。


    “哎呀，黑团子，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善良了呀，居然还当面给好评吗？跟你先前的挑剔做法有些矛盾噢。”一个头上别了个狐狸面具的双马尾少女突然坐在了叶枫的旁边，玫红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叶枫，在看到叶枫脸上的疑惑后，笑道：“公司是把你的脑子弄傻了吗？我可怜的黑团子，战战兢兢地工作了那么多年，居然...演技下降了？”


    “我的工作职责不需要，而且在那样的环境下嬉皮笑脸的，有点无聊”，叶枫顿了顿，突然用有些慈爱的眼神看着花火，“你没有打过工，不理解很正常。”


    当代银河最伟大的剧作家，居然被说不能理解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会拥有怎么样的喜怒哀乐，这是一种侮辱！花火愤怒地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冷声地说道：“叶！枫！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吗？”


    面对少女突然的变脸和强烈的怒火，叶枫反倒笑了出声，“谢谢啦，帮我洗了一下眼睛，我差点都要忘记什么才是好的扮演了。”


    “唔，看来你在公司过得不怎么样呀，居然没有好戏看？天哪，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花火笑弯了眼睛，语气中有点幸灾乐祸。


    “打工人就是要忍受工作中的种种磨难，而且正常人应该是要把入职目标完成后才会离开公司的吧”，叶枫解释道，随即又轻皱眉头，“不过也有人觉得很难理解，但他们还是支持我的选择...这说明我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还是正常的。”


    花火点头赞同道：“当然，当然，你们都是正常的。”


    叶枫没有询问你们还包括了谁，只是笑道：“只有花火大人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呢。”


    “看来你还学会了油腔滑调？”花火挑了下眉，说道：“不过还是有些不自然，建议你跟小孔雀学一下。”


    小孔雀...叶枫试探地问道：“砂金？”


    “嗯，不过你现在已经离开公司了，可就失去偷师的机会了。接下来想做什么？话说你还有什么行当没有做过吗？”花火饶有趣味地看着叶枫。


    “...你好像问我职业规划的领导”，叶枫无奈地看着花火，“先度假，看情况。”


    叶枫沉默了几秒，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交握在胸前，合上眼睛，深情地说道：“阿哈，伟大的乐子神在上，请指引你的信徒一个明确的方向吧！”


    花火扑哧地笑了出声，然后点评道：“有点恶心。这样正经的词，又是从公司那里学来的？”


    “不然呢？”叶枫歪着头，他笑道：“有些狂热信徒每天早上工作前都会这样做祷告，很有意思。”


    “那就祝你在阿哈的指引下，找到更多有趣的乐子吧。”花火粲然一笑，戴上面具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