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要离开吗?

作品:《山河同烬录

    那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疯,长安城外的官道旁,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萧烬临蹲在学堂后的桃树下,看着江沉壁教孩子们用花瓣染纸,他指尖沾着淡粉的汁液,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里都落着光


    “萧大哥,你看我染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张粉纸跑过来,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剑,一个拿着笔。


    萧烬临刚要接,就见远处的城门方向突然腾起股黑烟。他心里猛地一沉——那是暗卫营的示警信号,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会点燃。


    江沉壁也站了起来,玄色披风在风里展成面旗:“小石头,带孩子们回地窖。”他转头看向萧烬临,眼里的笑意瞬间敛去,“我去看看。”


    “一起去。”萧烬临握住他的手腕,软剑已经滑入手心。


    两人奔到城门时,正撞见队黑衣人马从城里冲出来,为首的人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拖拽的身影熟悉得让他心胆俱裂——是江沉壁!不,是和江沉壁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真正的江沉壁此刻正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


    “是易容术。”江沉壁的声音发紧,“他们要调虎离山。”


    话音未落,城楼上突然射下数支火箭,直扑学堂的方向。萧烬临瞳孔骤缩,那些孩子还在桃树下等着看染好的纸。


    “你去护着孩子!”江沉壁猛地推了她一把,自己拔剑冲向那队黑衣人,“我去追假的,别让他们出城!”


    萧烬临望着他冲进人群的背影,又看了看火光渐起的学堂,牙齿咬得咯咯响。她知道江沉壁的意思——假的江沉壁若被带出城,定会被当成真的处置,到时候百口莫辩。


    可当他带着孩子们躲进地窖,折返回来时,城门口只剩下满地狼藉。暗卫的尸体堆在石阶上,那队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江沉壁的玄色披风落在地上,被马蹄踩得污浊,上面绣着的云纹被刀划得粉碎。


    “统领!”一个幸存的暗卫咳着血爬过来,“江公子……江公子追出去了,在城西的密道入口,他们用毒烟……”


    萧烬临捡起那披风,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桃花香。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在廊下给她披新披风时说的话——“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做那样的梦了”。


    原来承诺这东西,在刀光剑影里,竟如此脆弱。


    城西的密道入口藏在座废弃的酒坊里,门楣上“醉春风”三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萧烬临提着剑走进去,脚下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支断了弦的哨子——是江沉壁从北狄带回来给她的那支,他说过,危急时吹三声,他就会来。


    把哨子攥在手心,指腹被断弦硌得生疼。密道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是林阪惯用的“**散”,只是这次的气味更烈,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墙壁上有新的划痕,是江沉壁的剑留下的,歪歪扭扭,像在指引方向。萧烬临跟着划痕往前走,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隐约能听见水滴声,还有……锁链拖地的声音。


    转过最后一个弯,他看见了江沉壁。


    他被吊在石壁上,手脚都锁着铁链,玄色的衣袍被血浸透,头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脸。旁边站着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用刀背拍着江沉壁的脸:“江公子,你说萧烬临会不会来救你?毕竟,你们可是生死之交啊。”


    江沉壁没有动,像失去了知觉。


    萧烬临的软剑突然出鞘,剑光如闪电般射向面具人。那人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手里的刀却更快,抵住了江沉壁的咽喉:“别动!否则我现在就割开他的喉咙!”


    萧烬临的剑停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见江沉壁的手指动了动,在石壁上轻轻敲了三下——是他们约定的“有诈”信号。


    “想要他活,就放下剑。”面具人笑得阴恻恻,“把布防图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萧烬临缓缓放下剑,目光却死死盯着江沉壁的脚边——那里有片碎瓷片,是他送给江沉壁的砚台碎片,他总带在身上,说能磨墨。


    “布防图在我怀里。”他慢慢走近,手往衣襟里伸,“你先放了他。”


    面具人显然不信,用刀又往前送了送:“扔过来!”


    就在萧烬临掏出布防图的瞬间,江沉壁突然猛地抬头,用尽全力撞向面具人的手腕。面具人猝不及防,刀掉在地上。萧烬临的软剑同时缠上他的脖颈,借力将人甩向石壁。


    “快走!”江沉壁嘶哑地喊,铁链被他挣得哗哗响。


    萧烬临冲到他身边,用剑劈向锁链,却只留下道白痕——是玄铁所铸。他急得额头冒汗,身后传来面具人的嘶吼,显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江沉壁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那片碎瓷片塞进她掌心:“密道尽头有机关,毁掉它,林阪的余党就出不去了。”


    “我带你一起走!”萧烬临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来不及了。”江沉壁笑了笑,和在鹰嘴湾时一样,带着点不好意思,“记住,别回头。”


    他突然用力推开她,自己撞向面具人,两人一起滚向密道深处。萧烬临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时只看见江沉壁的玄色披风在混乱中飞起来,像只折翼的鸟。


    他攥紧手里的碎瓷片,转身往密道尽头跑。身后传来铁链断裂的脆响,还有江沉壁最后一声呼喊,混着面具人的惨叫,震得密道嗡嗡作响。


    “萧烬临——等我!”


    密道尽头的机关被毁掉时,整座山都在摇晃。萧烬临从崩塌的碎石堆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那片碎瓷片,上面沾着暗红的血。


    他在山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陈叔带着人来,才被强行带回长安。


    学堂的桃树被烧了大半,只剩下棵最粗的还活着,枝桠焦黑,却在顶端冒出个小小的花苞。萧烬临就坐在树下,手里摩挲着那半块裂了缝的玉佩,和那支断弦的哨子。


    小石头每天都来,给他带周伯做的酱肘子,说:“江公子最喜欢这个,等他回来,肯定饿坏了。”


    萧烬临不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柴。她想起江沉壁最后那句“等我”,想起他在鹰嘴湾雪地里说的“不是梦”,想起他耳后的疤,想起他腌的酸萝卜。


    这些念想像桃树的根,在他心里盘根错节,支撑着他不倒下。


    一个月后,北狄的阿古拉突然来了。她带来个木盒,里面是块狼图腾令牌,背面刻着行新的字:“七月初七,鹰嘴湾,带桃花来。”


    字迹是江沉壁的,只是比平时更用力,刻痕深得能嵌进指甲”


    “我哥哥在边境救了他。”阿古拉的眼眶红红的,“他中了毒,一直说胡话,只记得这句话。”


    萧烬临猛地站起来,转身往桃树下跑。那棵焦黑的桃树顶端,花苞已经绽开,粉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那年长安城里,他画里的海边浪花。


    他摘下那朵花,小心地夹进怀里的画里——是那幅海边日出,画纸边角的墨汁渍,还清晰可见。


    七月初七那天,鹰嘴湾的海面上飘着淡淡的雾。萧烬临站在礁石上,怀里揣着那朵晒干的桃花,手里握着令牌,像去年冬天那样,等了很久很久。


    潮声阵阵,像在重复那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