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以情渡青冥

    沈昭珺看着跪在地上茫然的曲煜,“镇守这片土地百年,以身为笼,囚困死怨,竟也生出了灵识……”


    曲煜凶狠的眸中难得现出一丝无措,“我不是人?”


    沈昭抬起剑用手帕细细地擦拭剑身的血渍,淡漠地看向他,“是不是,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几十年一换的身份,永不衰老的相貌……曾经有个傻子把你留在这,恐怕她也没想到你能生出灵识。”


    隐隐约约,曲煜从沉封已久的记忆中找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啦!”他听见那道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声音。


    曲煜刚幻成人形时,这里住着寥寥几户人家,他好奇的打量着他们生产生活:安居乐业,偷偷的羡慕,他们之间欢笑嘻戏。


    直到那场兵乱的到来——


    战马嘶叫,土兵的怒吼,漫天火光染红了天暮。


    一柄大刀砍进赵家幼子的胸膛,鲜血点红了青青草地,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悄然离去。


    曲煜来不及过多思索,蒙着布冲进敌军,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菜刀,轻轻松松以一敌百。


    安静下来了,村民们跪拜他,尊称他为将军,孩童怯怯拉住他的衣摆问他:你是我们的保护神吗?


    事情的发展变为了,他成为了村庄中最受人尊敬的人,而初使蒙脸的那块布换成了青铜面具,再也不曾摘下。


    他踩着高靴,领着一只所谓“天虎军”守着这座村庄,他以漫野的坟地幻出一支军营,护佑村民百年安康。


    随着手上沾的血越多,曲煜逐渐的发现他自己竟然睡不着了,他甚至可以看见无数的奇形怪状的黑雾环绕着他,而他的身体在吸收它们。


    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身上。


    他翻阅古籍,找到了古棉,一种奇怪的植物,它可以安抚黑雾不断地涌入他身体的速度。


    虽然他很喜欢古绵,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它的气味的致幻的,有危险的。


    因此他在城外幻出一座府邸,把它种植了整个府苑,睡才得以安稳。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过去了。他发现除了身上多了几道疤痕,他的模样竟是一点都未曾变化,陈家的女儿都有了孩子,他仿佛被卡在了时间节点上,再也无法向前。


    一岁又一岁,春夏又秋冬,往复循环。


    曲煜再次抬头,沈昭珺的眼里带着漫不经心,举剑的那只手指尖落一下一滴血。


    风悠悠吹过,带动他一缕发丝。


    “曲煜,留下太久,该回来了。”


    曲煜一愣神,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我……”


    眺望远处的炊烟,幼童们的欢声笑语。


    似乎记忆中那抹执念已成现实了。


    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了。


    他们,不再需要他了……


    或许如他所说,他……该回去了……


    曲煜的眼中满是阔然,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沈昭珺收回举起的那柄剑,额头有金光闪动。


    蓦然有风吹过,草地上的男人不见,空中悬浮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黑色的刀柄处刻着小小的红字。


    曲煜。


    沈昭珺挥手将匕首收入袖中,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转身抱起昏迷的叶慕,而身后的府邸一点一点崩塌、瓦解。


    从今往后,这里便再也没有护一处土地安然的卫将军了。


    “这次去哪里?”


    “往北吧。”


    “沈昭珺。”


    “怎么了?”


    “你……识路吗?”


    “……”


    一片雾障挡在他们面前。


    叶慕:“你用法术可以把雾吹散吗?”


    沈昭珺微笑:“在人间,法术不可以随便使用。”


    和着你前两次的法术是在玩吗,不也照样使用,叶慕内心飘过一万只乌鸦,“所以我们该怎么进去?”


    沈昭珺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我牵着你,以防雾太浓,我们走散了。”


    叶慕拍掉他的手,径直走进雾中。


    “不用你牵,我自己会走。”


    沈昭珺轻轻叹一口气,丹凤眼带笑,追了上去。


    叶慕刚走进雾中,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转身看去,身后云雾尽散,一棵高大茂密的树上,挂着无数的红绸带和银铃,清风不止,银铃声不停。


    树下,一书生捧着书认真的看着,半晌,忍不住皱眉。


    “飖,太吵了。”


    少女嘻嘻一笑,从树杆上跳下来,素白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名叫的飖少女赤足在草地上行走,脚踝用红绳系着一只小巧的铃铛,小心翼翼倚在书生的肩头,眼眸一弯,无限情意。


    书生端正的坐着,目光全然放在书上,对少女不理不睬,银铃清脆悦耳,书生手里的好久一页都不曾翻。


    少女安静的靠着书生迷迷糊糊阖上了眼睛,书生看着手中的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叶慕眼前浓雾又肆起,画面又转换成了另一模样。


    狂风暴雨倾盆而下,黑夜被闪电刺破。


    落迫的书生冒着大雨躲在竹屋的屋檐下,他全身被雨淋湿,狼狈至极。


    叶慕一步一步走进雨幕中,雨点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她细细的用目光描绘他的模样。


    眼皮极深,瞳孔的颜色偏浅,眼角一道细长的疤为整张脸增添几分狠厉。


    只是这双眼睛,她好像……很熟悉。


    哒哒哒。


    是脚步声。


    叶慕转身看去,那人手持一把油纸伞,自雨幕走来,雨水从伞沿滑落。


    滴答。


    三千鸦发用红带半扎,露出白玉似的耳朵。


    素白的裙子,不染尘土,她的声音也是那样悦耳,带着盅惑。


    她说:“雨大了,我带你去避雨吧。”


    书生呆呆地看着谪仙般的少女,面对陌生的,不知所起的善意,选择了接受,“唠叨姑娘了。“


    雨下的很大,少女手中油纸伞似乎有什么魔力,像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书生背紧了包裹,心中如明镜般净澈。


    雨声中少女的声音听的也不真切,似幻似实,“飖,我叫飖。”


    雨点伴着脚步,两人并肩在油纸伞下,叶慕看着画面静谧,只觉得他们似仙也似妖。


    少女带着书生来到自己的竹林小屋。


    屋檐下,少女收起伞,放置廊口,回头朝他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眸中漾开笑意。


    “公子,我为你收拾一间厢房,稍等片刻。“


    书生颔首,礼貌道了谢。


    飖施施然进了屋子,书生无事,便抬头看这座小屋,竹屋的檐上挂了好多银铃,风一吹,铃铛乱个不停,芭蕉长的极其茂盛,叶子伸进了廊沿。


    “公子,进来吧。”


    书生回过神来,“好。“


    厢房不大,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和一张屏风就把厢房内装得满满当当。


    飖倚在门扉处,嘴角含着笑。


    书生一礼拜,“多谢姑娘。“屏风后有热水,先洗洗别着凉了。”说完,飖退出了并关上了门。


    书生走到屏风后,逐一褪去衣衫,叶慕看见他的胸口处有一处拳头大的乌青,等到他打算脱下衣,叶慕才猛地转过身,跑到外面去。


    好险好验,差点就看见了。


    芭蕉叶被雨打得垂下了头,风啸啸地吹过长廊。


    飖闭着眼在雨中舞蹈。


    叶慕注意到她依旧是赤足,莹白的脚丫不染污泥,脚踝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旋转,跳跃,“叮叮“作响。


    忽然,飖的舞蹈停在了一个仰头的动作,黑发似绸缎透迤在木板上,她的头往叶慕的方向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婉婉一笑,眼眸中的一汪盈盈秋水,其中有暗机浮沉。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缓缓向叶慕走来,铃铛声响,她在距叶慕半步地方停了下来,歪着头,似孩童般天真。


    “哎呀,有人来了。”


    叶慕后退几步,飖便靠近几步。


    她的心有些慌。


    “好多年,你可是第一个来的哦。“飖的手轻轻抚上叶慕的脸。


    叶慕清晰的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冰凉。


    “你...……”


    一柄剑指向飖的纤纤五指,“别动了。“


    叶慕后退一步,躲在了来人身后。


    飖眼风一睨,嘴角扬起笑容,把手放了下来,随后眼神一凝,手掌径直拍向剑面,沈昭珺被迎面而来的风逼得后退几步。


    “不过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又凭什么命令我?”


    飖的黑眸中染上几点疯狂,唤来一阵风,向两人削去。


    “飖?”


    书生在家里没找到她,念山里夜凉,便出来一寻。


    飖寻着声音看去,眼中狠厉具收回,显得十分纯良,向他走去,像是完全忽略了身旁刚刚还兵刃相见的俩人。


    “山中雨夜多有野兽出没,公子还是回房吧。”


    书生遥遥一领首,眼睛多瞥了几次,忍不住道,”姑娘还是要穿鞋袜的。”说罢,便回了房,吹灭了蜡烛。


    飖注视着书生回房,再次回头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轻声说“我们会再遇见的。”


    叶慕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浓雾翻涌,眼前的女子已不见踪迹。


    屋檐下,雨水从青色屋檐上如断线滴落。


    滴答,滴答。


    书生捧着一卷书,站在檐下低着头认真的读着,飖住在楼阁上,开着窗户撑着脸看他。


    红艳艳的广袖垂在空中,少女发鬓斜绾,笑意盈盈。


    “王生,你在看什么?”


    王生只顾着读书,不曾回答,飖也不恼,轻飘飘的扔下一颗果子,“王生,你在看什么?”


    王生堪堪回过神来,腼腆一笑,“《论语》。”


    “多是些道理,君子之事,谈不上好看。”


    飖懒洋洋地咬着手中的果子,发问,“那你说,我好看吗?”


    王生的手一抖,绯色漫上脸,低下头不再看她。


    “好看吗?”


    又是一颗果子砸在他手中敞开的书上,“喂,王生,我问你话呢。”


    “王生……”


    “王生……”


    “王生……”


    他深知她的性子,若是不答,恐怕得追着他问上一天。


    “姑娘好看。”


    “多好看?”


    王生抬头,迎着微弱的光线,少女只手撑脸,侧身在窗台,眼中是琉璃般的干净纯粹,像误入尘世的精灵。


    “花容月貌,倾城倾国。”


    呆头呆脑的书生,笑语盈盈的姑娘。


    浓雾再次肆起。


    阳光穿梭在树叶间,有清风吹面,银铃轻动。


    飖坐在树木上,晃起脚丫,看王生一天天总是书不离手,问道:“你总是看它,不累吗?”


    “我要进京赶考,要抓紧时间读书。”


    “进京?那是去哪?你要走吗?”飖有些疑惑,打心底,她不想王生离开。


    “去洛阳,春末我就要起程。”


    飖从树上跳了下来,“我不许你走,你就住在古拓山。”


    王生无奈笑笑,“那怎么可以呢,我是去考试,不是去玩的。”在他的眼中,飖就像一个喜欢要小性子的女孩,说罢摇了摇头,朝竹屋走去。


    一阵风涌向他,飖赤脚奔向他,从后背抱住他,语气骄纵又带着不音世事的天真,“那你不要去考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王生:“君子曰‘男女有别……’”


    飖没等他说完便打断,“我不叫君子,我叫飖。”


    王生想要挣开她的拥抱,却发现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松手,“飖,松手好不好?”


    “不要,那你不许走。”


    “好,好,我不走。”


    飖半信半疑,“真的?”


    王生:“我不骗你。”


    “不许走哦。”


    “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