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问锋[向哨]》 “首席有备而来。”
哨兵转移话题。
每次遇到白塔的人,张鸣筝就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样,无师自通地出演纨绔子弟。如同现在,手臂和沙发架在同一侧扶手上,因为视角靠下,微微仰起下巴眯着眼看他。
刚刚不是还会好好说话做事吗。
庭资看着眼前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明明一年前就发誓再也不会管这人一次。
又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
十年前的梁成雀只是生人勿近,眼前的张鸣筝像条滑溜溜的鱼。不,说是竖起刺的刺猬还差不多,刺上又滑溜溜裹上一圈油。
如果油起了作用就滑溜溜地逃走,起不了作用就指望一身刺能吓退敌人。
但任凭谁来,看到一只涂满润滑油的刺猬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庭资就这样,看到张鸣筝这幅做派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要再发一次誓绝不多管闲事;头一转又看到用空的向导素、脚上厚重的镣铐和伤疤,心又重新软下来。
自己明明知道这是张鸣筝对白塔的应激反应,又怎么能怪他。
这样微妙的心理变化,在张鸣筝眼中看上去就是面前的人耳朵和眼眶突然地一起发红,再转头看他一眼,红色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您做什么。”他有些不自在,于是发问。
刚刚他撒了谎,称是第一次见庭资是在工作后,却没想到庭资还记得在军校时的事。自己当年对他的态度,到底还是让庭资记了很多年。
张鸣筝在心里叹气,连带着面上也严肃一点。
于是庭资看了稍觉满意,又冒出来点欣慰。
庭资:“巧遇,来了之后才知道是你。病的事,烦请帮我保密。”
庭资将手机递过来,页面很熟悉,蓝白相间,曾经张鸣筝也每天都用着,是中央白塔的内网。
链接是一则公告,权限设得很高,即使张鸣筝曾经的账号还能用,也看不到这种级别的公告。
原中央白塔首席向导庭资,因个人原因,自即日起停薪留职,暂离工作岗位。在此期间,其原负责的一切工作事务均不予处理。请各相关单位知悉并配合。特此公告。
庭资:“对其他人说的原因都是生病。”
他诧异地看庭资,想知道是不是刚刚庭资的脑子连同耳朵一起烧坏了。
一个刚刚用威压强迫他的人因此暴露自己撒下弥天大谎,现在还能气定神闲地要受害人帮忙保密。
对于受害人来讲,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张鸣筝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他无心再去追究公告是真是假。若是庭资想,编这样一个网站来骗他也是轻而易举。
凭他对庭资的了解,对方不至于这么无趣,或者说,庭资这样的人,一向懒得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这次应该真是碰巧,庭资假戏假作四处求医,刚好碰到眼熟的真医生,进来戏耍一番。
假生病骗过真医生,他这医生做得也是相当失败。
张鸣筝再叹气。
“首席,您想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能离开白塔出现在这,向导素哪里来的,现在能力如何还好不好使?”
庭资甫一听到前半句,又欣慰起来,张鸣筝终于恢复了一点刚刚在威压下的下意识反应。如果对着现在的张鸣筝再用威压,也只会收获一个破罐子破摔、带着气死人的笑、顺其自然躺在沙发上的张鸣筝。
还好还好。
听到后半句,张鸣筝又用“好不好使”来形容自己,庭资缓慢地闭了闭眼。
全白废。
张鸣筝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话又不满意。
……
于是斟酌一下捡着庭资可能想听的来:“岳千山的死,确有其事。并非有意导致,当年我已经接受处理。”
想到岳千山大概是庭资的好友,他接着说:“但无论如何,真的,很对不起您。”
歉意半真半假。
刚要站起来鞠躬,手腕被人按住:“不是这件事。”
说是谈岳千山的事,但实际上张鸣筝什么也没讲出来,只讲众所周知的事实和一味道歉。
“岳千山……先不说他。”话尾有短暂的停顿。
庭资的回答出乎意料。
对方再次缓慢地开口:“我想知道,你叫梁成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问题。
“说来话长。”张鸣筝短短地吸气,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比刚才的话题更难以启齿。
“嗯。”对面的庭资微微点头,似乎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兴趣要继续追问,只抬头看了一眼表,“最后一个——白塔为什么让你出来,还放任你过量使用向导素?”
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比起问句更像是反问句。
“我要求的,他们同意了。”
张鸣筝用力地盯着庭资,似乎这样就能辨别出对方的提问是否带有戏弄。但对上庭资总是很认真的双眼,他仍觉得难堪。
人一旦难堪起来就很难再扮回玩世不恭的样子了,更何况庭资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张鸣筝将面色收起来,最后一句话又透出点真心:“首席,这些年的事,我真的尽力了。”
话一说完又后悔,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只会显得更无能、更弱小、更善于逃避责任。
偏偏对面还是庭资。
张鸣筝脸上也不再像刚刚那样遮掩,将变脸似的面具收回去,重新变成原本赛雪欺霜的冷面孔。
庭资莫名听出些深藏着的委屈,再配上张鸣筝服软意味明显的行径,开始后悔刚刚做得太过。
“我知道了。”庭资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大概没在意刚刚的话,“可否借这里接个电话?”
“请便。”
离预约时间结束还有一会儿,这厚厚的隔音屏障,设都设了。
张鸣筝很累了,靠着沙发闭上眼,感受身旁位置的坐垫一点点回弹起来。
庭资还在屋内,但对方动作的声音已经听起来很遥远。周围像是变得极为空旷,最终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耳膜附近的血液奔流而过。
这种感觉张鸣筝已经很熟悉,此时再想撑开眼皮,都变得十分困难。
……
刚才真不该给这骗子建屏障。
真不该用威压。
……
庭资啊庭资。
肩膀上刚刚被触碰过的位置还暖洋洋的,尽管睁不开眼,可感觉的到有人视线钝钝地投过来。
……噢,也是庭资。
思考近期的事变得困难,可从前的回忆越来越清晰。被注视着的感觉和多年以前渐渐重合,霎时间仿佛身处异地,又回到十年前的模拟沼泽。
在他进军校的第一年,关系很好的老师郑锜某天邀请他一起吃饭,进餐间不经意提起一项最近的小比赛。
不比其他高校,哨兵向导对应的专门学校实行申请制,各个高校分别考核。归属中央白塔的这所军校,招收的学生多为世家出身。因此虽名为军校,管理上不曾像其他专门学校一样严苛。
郑锜坐在对面,笑眯眯展示比赛信息和队伍中的其他成员。按姓氏看,大概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只是以他们自己的自己的能力,恐怕很难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所以老师才会找上他。
没有犹豫,张鸣筝接下了。让他帮忙刷履历是真,郑锜课上对他看重也是真,因此没什么好犹豫的。
大概是看到他的视线在评委栏停顿的时间稍长,郑锜笑着接话:“千山这次也在,他向我推荐你好多次。”
哨兵很少愿意和岳千山扯上关系,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哨兵。张鸣筝不去追想郑锜的话背后有无威胁或是试探意思,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这人平时一向没什么表情,郑锜已经看习惯了。
因为做老师的原因,郑锜见过的年轻哨兵不在少数。出众的哨兵无论表面谦逊与否,往往自信,这样的特质经年间便会发展为外显的狂躁和好斗,年纪轻轻就折戟沈沙的案例比比皆是。
梁成雀却不同。
这孩子面冷心热,在课上交锋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其他老师也都评价他脾气好,只是不爱说话,在哨兵中算是极为罕见。郑锜却总觉得还有什么原因才导致他如此特性。
现在梁成雀答允下来,他也松了口气。岳千山是他从前带过的学生,眼光果然还是好的。
岳千山曾经讲过梁成雀是军部的背景,语气却极为不屑。按郑锜的推测,梁成雀家世背景应该不高,或许是军部福利院出身也未可知。
张鸣筝视线停留的原因并不如郑锜猜测。
庭资的名字也在评委一栏中,单列一行,放在前面。张鸣筝知道他前几个星期升了首席的事,但看到文件上庭资的姓名后跟着小小的括号,里面标注首席二字,还是觉得高兴。
一高兴就走神,一走神就听到岳千山的名字。
就不高兴了。
军校的演习他还是第一次参加,有些地方着实缺乏经验。
——比如这时。
他低估了debuff的影响力,实际中甚少见到这样渐进式的负载。再加上刚才与其他小队狭路相逢,对方下手没轻没重,照着要把他往死里打下黑手。
还好未伤及要害,现在他带着手臂和腰腹上的几个血窟窿,挪动到庇护所一角,企祷别再有人顺着气味找过来。
天不随人愿,尽管耳目模糊,但他感受得到。
有人在目的性明确地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