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躯壳

作品:《风**亭

    少年离的过远,林予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有所感地偏头望来,心头无端一理念,暗暗打了个寒颤。


    待他走进楼中后,那群黑甲兵士又立刻变换阵势,从道边撤开后,又把楼前楼后团团围了起来。


    林予遥三人赶紧溜回府。


    当她们踏进院门时,林秉安也已下朝归来,正端坐屋内,手执书卷在读。听到门扉响动,便知是她,忙抬首起身,出屋来迎。


    “回来了?”他眉眼弯弯,笑呵呵的望向她,“今天怎么样,可感觉好些了?”


    “啊……”林予遥也仰起头,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放心,已经好多了。”


    林秉安自然的伸出手去,把她肩上有些滑落的外套又拢了拢,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轻戳了一下。


    “生病了还惦记着往外跑,”他语气宠溺的责备道,“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你这般惦念。快快乐乐的自然好,不过,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知道么?”


    林予遥脸上“唰”的泛起害臊的淡红,她慌忙应着,“哦,知……知道了。”


    “快进屋吧,外面风凉。浅云,带姑娘回屋。竹月,你且留步。”


    听到这话,林予遥如蒙大赦,赶紧低下头拉着浅云,仓皇逃离现场。


    看着二人进了屋关上门,林秉安眼中笑意竟敛去了些许。他对竹月开口道,“今日都去了哪里?她状态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嗯……”竹月回想了片刻后道,“姑娘就带着我们在街上到处走,还吃了好多东西……未曾发现什么异常。”


    “吃了好多东西?”


    “嗯!”竹月用力点了点头,“姑娘今天胃口可好了!”


    “嗯……也好。”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我们刚刚遇见了七殿下,眼见着他进了醉月楼。”


    林秉安闻言,复杂情绪不经意凝结在眉间,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好,”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也进屋吧。”


    ——————


    不日便是中秋佳节,城中街市正为即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届时,那条贯穿皇城,位于永宁城中轴线的玄武大街将悬起万千华灯彻夜不熄,应和着烟火长燃,游人如织。更有坊间传言,连宫中的贵人们都会身着华丽绸衣,乘着宝马雕车出宫来看,共享繁华。


    一千年前的灯会盛况,林予遥也颇想亲眼看看。


    这些日子经她主动要求,她一直在同林秉安习防身之术。此刻练习刚歇,二人正并排坐在台阶上休息。


    “阿遥,”林秉安突然侧过脸望向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道,“过几天便是中秋了,哥陪你去看灯会如何?”


    林予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的身子一僵。手掌的温度和力量落在肩头,她只得一边在心里疯狂默念着“亲哥亲哥亲哥”,一边调整了一下语气表情,回答道。


    “那必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扭头看向他,却猝不及防的发现,那张清隽的脸庞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微风轻抚,夕阳落晖下他的发丝泛起金光。那双好看的眼睛在望向她时,总是那样的暗含暖意,似一汪春水,宁静而温柔。


    她一时竟看呆了。


    温柔系帅哥,真的让人很难没有非分之想......


    可是这是亲哥!


    为什么!是亲哥!


    “那再带你去买两件衣服吧,样式你自己选,可好?”


    林秉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停的试图搅乱她的思绪与理智。


    “啊不用不用。”她耳根微烫,忙慌张推辞,“够穿。”


    林秉安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疑惑和讶异。


    “欸?往年逢年过节,你可都是蹦着跳着要去买新衣服的呢。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有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林予遥连连摆手否认,“我就是突然觉得,你一个人在朝中上班……不是,领俸禄,也甚是辛苦,我也不能随意挥霍嘛。”


    听过这话,林秉安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满眼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遥长大了呀。既然如此,那哥哥就更要奖励你了。”


    “走吧,”他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拉起林予遥的手就走,“领你去集市。”


    “诶诶诶……不对啊,你走反了吧!”


    “没反啊。”


    林秉安领着林予遥,径直来到这条街的尽头,扶着她上了把头那户人家门口停的马车。


    林予遥:?


    她掀开帘子,把头伸出来,瞥了一眼那户人家门楣挂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张府”二字。


    哦,认识吧。


    哈哈,那我暴走过的几公里算什么,蒜蓉大虾么。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飞速的向前行驶着。


    林予遥坐在林秉安身边,把头扭到另一侧垂下眼,暗暗叹了口气。


    想必那位小林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在林秉安的无条件宠爱下生活的。有林秉安无微不至的庇护,她必然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不识世俗的辛酸苦辣。


    她不会懂生活的艰难与不易,因为她生活在爱里。


    而我,好像正在偷走原本属于她的爱。林秉安所关照的,从来都只是他的妹妹而已,而不是蜷缩在这个躯壳里的我。


    那些爱,又与我何干呢。


    二人到了商铺,立马就有店员围上来,拉着林予遥去展示最新款衣服。


    “姑娘生的这般俊俏,快来看看,这都是最近时兴的款式……”


    “看看这个,这个颜色怎么样?还有这个,这个也很称姑娘的肤色……”


    林予遥几乎一步没走,全是被推搡着向前。她忙回头望去,却见林秉安正闲倚在门框上,眼含笑意,嘴角微扬,拎着他的钱袋子朝她晃了几晃。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随便挑,随便选,你哥我有的是钱。


    她也笑了。


    管他爱不爱的呢,来都来了,又不能直接和他摊牌,不如先好好薅他一把。这样毫无顾忌,随心而行的日子,长这么大,她可还从未体验过。


    挑好了几件衣服出来,林予遥又相中了沿街摆摊的各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小吃。她在前面兴致勃勃的拿,林秉安就默默的跟在后面付钱。


    他刚付完上一包糖炒栗子的钱,前面的林予遥就突然跑回来,举着一串糖葫芦问他:


    “吃么?”


    林秉安看着她噗嗤一笑,咬走一颗。


    然后下一秒被酸的呲牙咧嘴。


    看着嘴已经塞得鼓鼓的,还要笑话他的林予遥,林秉安笑着打发她快点走,但还是有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阿遥……不爱吃东西的,更不吃酸的啊。”


    最近的阿遥,就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莫名想学武,莫名变得贪吃,莫名疏远自己,性子也似乎淡了些许,没以前那么闹腾了……


    可他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是不是我最近公务繁忙疏忽了她,让她自己在家觉得孤独了?还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出去,被人给欺负了?


    林秉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啊,得更关心关心她才是。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天色渐黯,玄武大街两侧灯轮高悬,琉璃罩内烛火摇曳,映得朱楼飞檐更加流光溢彩,这一方阔无边际的黑夜也被照的犹如白昼。


    小贩推着桂花糖担子穿行吆喝,孩童们手里执着鲤鱼灯,在街上追逐打闹。随着夜越来越深,游人也越来越多,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而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拂过这天下每位辛劳之人的脸庞。


    林予遥和林秉安并肩漫步在这条繁华街道上,穿梭于拥挤的人群。


    她正穿着那日林秉安为她新买的衣裳,头发用一根玉簪简约的挽起,清丽脱俗。而林秉安依旧是平常的朴素打扮,头上别着样式相仿的玉簪,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面有他亲手题下的字——


    “也无风雨也无晴”。


    街上的人实在是多,摩肩接踵间,二人竟走散了。林予遥也不好再动,只得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在过往人群中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隔着来来往往的重重人影,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他也在街对面张望,心中一喜忙跑过去,抓住他宽大的衣袖。


    “找到你了!”


    那带着面具的男子猝不及防被她抓住,身形一震,手里提着的花灯也应声跌落。里面的烛台也因此倾倒下来,竟点燃了那纸糊的花灯。


    林予遥这才看清此人并非林秉安,只是穿衣身形皆有些相似罢了。


    见火愈燃愈大,她见势不妙忙将那男子拉开,想着这四下没有水或沙土,等到那花灯燃尽,火自然也就灭了。


    谁料那男子反应却异常激烈。他一把甩开林予遥的手,腰间佩着的一串小金铃也因用力而叮当乱响。那张面具也在挣扎中滑落了下来,露出下面惊慌失措的脸。


    那男子一边语无伦次的嚷嚷着“我不和你回去!我不和你回去!”,一边还扑腾踉跄着往后退。眼见着他就要退到火堆里去了,林予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用全力使劲把他拽回来。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行了吧大少爷?你先过来!”


    好说歹说,终于是把那男子硬拽到了安全地带。林予遥借着灯光打量着他那副模样,少说也得有三十岁了,但怎么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男子也已缓过神平静下来,正了正色,沉声问她道。


    “你是何人?”


    “额,那个……我是认错人了,把你当成我兄长了。刚才真不好意思啊,弄坏了你的花灯,要不我赔给你一个吧。”


    “无妨,赔就不必了,”那男子的表情舒缓了些,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淡温和,“惊扰了姑娘,本就是我之过,在此给姑娘赔罪了。我这便走。”


    他说罢又戴起面具,转身便走。可刚走了两步,他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身形,回过头来。


    “你是……林姑娘?”


    “啊?”林予遥轻轻皱起眉,“你……认识我?”


    “轻言?”


    “啊是我的表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的眼中一时闪过几分错愕,还有几分惊喜。


    “你腰间的玉佩是轻舟的手笔,我认得的。”


    他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几天前林秉安送的那块他自己设计打磨的玉佩。随后那男子眼含笑意,微微凑上前仔细端详了她一番。


    “和轻舟也不像啊。”


    ……


    轻舟是谁来着。


    哦对,她哥的字。古代人对平辈对晚辈都是称字来着,直接称名是不尊敬。看来以后得注意一下,别哪下子叫顺嘴了再挨打。


    “额,这位兄台,可是和家兄相识?”


    “嗯。”他应道,“你兄长曾在我手下任职,也是我的知交好友。你方才说,同他走散了?”


    “的确。”


    林予遥一边点着头,一边疑惑的看了看他。


    林秉安曾在他手下……任职?难道说,他是朝廷里的什么高官么?


    “此处喧闹,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虽然有些困惑,但听他提及林秉安,林予遥还是将信将疑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二人拐入一个灯火阑珊,四下无人之地站定。那男子又把面具摘下,略带笑意的面容在微弱的烛火灯光下若隐若现。


    “初次见面,我姓李,名庭昱,字君归。”


    ......


    什么玩意儿?


    他刚才说他叫什么玩意儿???


    李庭昱?!


    这个名字如同响雷一般,轰的在林予遥的脑海里轰隆隆一声炸开,炸的她头晕目眩,脚下虚浮。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甚至还有些腼腆的男子,实在是很难以联想到那个谋权篡位、趁乱造反的疯批太子,和他兵败自刎,拉全城人陪葬的结局。


    而现在,这个活在史书杂谈里,活在代代人口诛笔伐中的男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和她说话。


    她刚才,还使劲拽着他的衣袖,还烧了他的花灯。


    那男子看着她愕然的眼神没有惊讶,相反,他只是笑了笑,说:“对,我是太子,就不必行礼了。”


    等等,他刚才说的什么来着,他是林秉安的谁?


    知交好友?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