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孟渔


    言午山夕/文


    假期与夏日的燥热一同到来，为苦闷的漫长添了几分倦怠。


    晚上八点，老小区楼下围了一圈下围棋的老人，小孩子撒了欢地闹。一路之隔的广场，DJ音乐放得彻天响。


    居民楼三楼窗户内只点亮盏橘黄色的小台灯，照亮小半片粉嫩的墙壁，上面贴着几张黑白色调的动漫角色海报。


    屋内空调制冷开到最低，床上的人睡相不羁，四仰八叉，一条瓷白的小腿耷垂在床沿，薄被大半滑落在地，仅剩一角堪堪缠在腰间，遮住关键的肚脐。


    昨晚定于提醒赶车的闹钟忘记取消，尖锐的铃声准时响起。孟渔动了动疲乏的身体想要关掉闹钟，稍一翻身，整个后背腾空向下仰去，连带着被子从半米高的床铺重重摔到地板上，彻底没了困意。


    二十多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让孟渔整个人有些发懵，脑子糊成一团，嗓子深处像簇着团火苗，干涩又灼痛。她拖沓着拖鞋迟缓地挪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苦涩蔓延至心头，悲惨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孟渔欲哭无泪。


    孟渔今年大二，昨晚才从北市回到南圳。


    为了省五百块钱，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趟慢吞吞的绿皮火车。一天零五个小时的硬座狱行熬到后半夜，不开玩笑地说，有一瞬间她甚至有过跳车的冲动。


    孟渔一口气灌了两杯凉水，嗓子里那团火才堪堪熄灭。她放下水杯，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一打开手机，来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消息就跳了出来。


    妈妈：【冰箱里有菜，醒了自己热了吃，我跟你爸明天就回来了。】


    孟渔无能狂怒哼唧两声，踢了两下沙发抗议，手指却极有求生欲地敲出个甜腻的回复：【好的妈妈，等你回来哦～(づ￣ 3￣)づ】


    放下手机，孟渔迫不及待地想去厨房看看亲爱的妈妈给自己留了什么宝藏，刚起身就被敲门声镇住了脚步。


    笃笃笃——


    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孟渔蓦地绷紧神经，踮着脚尖无声摸到门后，扒开了猫眼后盖往外瞧。


    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着红色短袖的男人。


    男人身姿颀长，肩背宽阔，双腿笔直修长得有些过分。一只线条流畅的手随意撑在劲瘦的腰胯处，戴着耳机，正背对门口跟人打电话，另一只手里拎着个往下渗水的黑色塑料袋。


    更要命的是，那水里还掺着点暗红。


    霎时，孟渔把这半辈子得罪过的人都回想了一遍。


    前不久看过的悬疑剧里的血腥情节浮现在脑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屏住了呼吸。


    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男人顺从地“嗯”了声，然后转过身，指节不轻不重地又叩了几下门板。


    这次，孟渔看清男人的脸，熟悉的眉眼轮廓，薄唇习惯性向下撇，带着点不经意间流露的矜傲。


    周醒。


    小时候整天琢磨怎么坑害她的坏心眼竹马！


    一阵疾风从周醒脸前拂过，门板被孟渔用着极大的力度从内推开，又借着惯力失控砸向墙面，斑驳的墙面被这么一颤，扑簌簌掉下来几块白色墙皮。


    周醒敲门的手滞在半空，只差厘米就会被门板拍个正着，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怎么是你？”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孟渔有些不爽地嘟囔一嘴：“你什么意思？这就是我家啊。”


    “……没什么意思，”周醒飞快敛了神情，换回那副处变不惊，顺手把黑色塑料袋朝她一递。


    孟渔心有余悸地接住，打开一看，只见十几条银灰色的小鲤鱼，彼此挤作一团，争抢着往底下有水的缝隙挤。


    周醒轻描淡写补充道：“我爸钓的，吃不完，扔了可惜。”


    孟渔道了声谢，转头把袋子塞进了冰箱冷藏室，并从下层抽了支小布丁雪糕出来。


    五分钟后，周醒再次敲响了门。


    孟渔这次只拨开一点门缝，探出半个脑袋，没等她发问，男人清了清嗓子道：“我妈问你要不要来吃饭？”


    “要！” 孟渔脱口而出，吃了一个学期的食堂，她早就想念周阿姨的手艺了。她揣上大门钥匙，随便踩上一双运动鞋，一路小跑来到周家门前。


    周醒紧随其后，低头在那一大串形状各异的钥匙里辨认，试了三四把钥匙，门才打开。


    “妈，孟渔来了。”周醒扬声朝厨房喊了声，随手把钥匙丢在玄关柜顶的盒子里，边往她脚边扔了双粉色拖鞋。


    “马上好了！最后一个汤！”周阿姨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从厨房传来。


    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游戏比赛的重播，孟渔窝在单人沙发里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眼前的男人。


    无可否认的是，周醒确实有张能够引以倨傲的脸。内双，眼尾自然上扬，下颌线削落得干净利落，深邃的墨黑色瞳孔似能洞悉一切，鼻梁高且挺直，整体线条流畅得近乎凛然，浑然天成的痞气与高智感。


    周醒倚躺在更大的沙发上抱着平板专注打游戏，姿态慵懒，红色短袖的下摆向上撩起一角，露出腰侧小片冷白的皮肤。察觉到孟渔的注视他看过来——不偏不倚撞进孟渔看得出神的瞳孔。


    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动了一下，像是在问:“很好看？”


    孟渔的心跳猛然漏了半拍，飞快地错开视线，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周醒默默拿起茶几中央的遥控器，把游戏比赛换成了喜羊羊。


    -


    周醒比她大一岁，初二时他便凭着远超同龄人的智商连跳两级，直升高一。恒黎中学的高中部与初中部中间隔着整个操场，加上两个年级段错峰放假，寒暑假周醒还有培训班，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关系自然淡了不少。


    在孟渔忙碌敏感的青春期里，她最常到周醒的地方只剩食堂门口光荣榜上神情疏淡的红底大头照，是常被老师挂在嘴边的优秀学生。


    偶尔串门时碰见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想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周醒高考那天。


    托那届高考生的福，全校放假三天腾出教室给他们做考场，孟渔原计划在家躺到死，在父母的糖衣炮弹攻势下，她“自愿”去考场门口给周醒加油。


    阴雨天卷走了仲夏天的暑气，细密的雨脚拍打在透明伞面，发出清冷冷的闷响。


    最后一场考试前，孟渔靠着斑驳生锈的橘色铁栏杆等候，少年见到她显然怔了一下，气喘吁吁跑到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渔将手里特意定制的可乐递过去，“给你送祝福。”


    罐身用鎏金楷体印着:金榜题名，周醒加油！


    周醒的目光在抹金色上那停留，非但没接，反而挑剔道:“我不喝这个牌子，去给我买瓶百事。”


    话落，还往她手里塞了五块钱。


    本着今天周醒最大的原则，不能影响他的考试心情。孟渔认命走向几米开外的小卖铺买了两罐百事可乐，捏着找回的三元硬币回到校门口，他已经进了考场。


    雨渐渐停了，温润的阳光刺破云层，恰到好处地驱散了雨后的湿潮。脚下的砖块吸饱雨水，任由青苔从缝隙中顽强冒出，孟渔正百无聊赖地用鞋尖碾着那点柔软。


    空等一个多小时，孟渔似有感应抬起头，第一个走出考场的少年躲开记者的关切，直直朝她小跑过来，拿走了其中一罐冰百事。


    绵密的白色气泡在扯开拉环的一瞬炸开，周醒仰头狠狠灌下一大口，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着，几滴冰凉的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孟渔用手表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简短几句后，她挂断电话，转头对周醒说：“我爸说一会来接我们。”


    周醒拉着她到旁边那颗老柳树底下，外套脱下平摊在地，两人紧贴而坐。


    零星的学生开始从不远处的校门涌现，喧哗着未来。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提前背诵的矫情词汇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最后只弱弱发问：“周醒哥，你打算报哪里的学校？”


    周醒没立刻回应，指腹摩挲着罐身，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我想留在南圳。”


    树叶把阳光分割成忽明忽暗的光斑，风一吹，光影摇曳。


    孟渔侧头看他，语气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切齿：“为什么？以你平时的分数去北市大学肯定绰绰有余的！”


    一抹阳光恰好落在少年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他唇角极轻地牵动了一下，倏忽即逝。


    “你很希望我去北市吗？”


    -


    思绪拉回。


    周醒蓦地低咒一声，应激似的甩掉耳机。


    游戏麦里立刻传来周醒朋友的声音，被变声器扭曲得又细又尖，活像指甲刮擦黑板般刺耳，操着令人鸡皮疙瘩直起的语调撒娇：“周醒哥～来帮帮人家嘛～”


    周醒沉默，对方却更来了劲。


    “怎么了嘛～星星～”最后两个字特意拉长尾音，拔高音调。


    周醒只觉得额前青筋重重一跳，忍无可忍，捏了颗瞬爆雷扔到队友脚下后去送死，眼睁睁看着路过的野排车队舔走一地的装备扬长而去。


    这下轮到朋友傻眼。


    长久的沉默后，对方原形毕露出粗犷的声线，骂得极脏：“我日！周醒你个狗孙子来真的！”


    关了平板，周醒的目光转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女，眼底的漫不经心沉下来，猝不及防地凑了过来。


    孟渔下意识后靠，单薄的脊背紧贴椅背，男人像是读懂了她颊边那份微妙的红晕，追得更紧，嗓音低哑，“看得很开心？”


    孟渔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摇了几下脑袋。


    “吃饭啦！”


    周阿姨中气十足的声音及时将她救下，孟渔如蒙大赦，逃也似地扎进厨房，忙不迭地接过那盘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稳稳端上桌。


    有懂事的孟渔作参照，周阿姨顿时觉得洗手池前慢悠悠冲水的男人格外碍事。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整天瘫在家里，就知道打游戏，玩手机！回来半个月了一点正事不干！”


    周醒早已习惯这样的数落，连头都懒得回。任由水流在指节间旋绕流淌，关掉龙头，他甩了甩指尖的水珠，拿碗盛饭后回到餐桌，“律所通知下周一才去报道。”


    “爱干嘛干嘛去，我管不了你——”周阿姨一边给孟渔碗里堆成小山，眼瞅没有要停下夹菜的趋势，孟渔忙捂住碗沿表示够了。


    孟渔拌着肉末豆腐扒了几小口米饭，视线转向对面空着的位置，主动提了一嘴，“周叔叔他今天不回来吗？”


    周阿姨哼笑一声，埋怨道:“这不刚高考完，领着那帮学生去城郊公园野营了，一个也指望不上。”


    周醒的父亲是恒黎高中部的数学老师，兼重点班班主任，教学实力在本地堪称行业标尺。


    高二时，孟渔凭着分班考试第一的成绩进了他带的班，从小看着长大的情怀在，周叔叔可没少给她开小灶。


    “这样啊……”孟渔淡淡应声，内心竟有些期许。


    周阿姨往她的汤碗里添了勺排骨汤，声音里带上了然的笑意：“你也想去玩啦？”


    -


    饭后，孟渔回楼上换了套柳青色的新中式裙子，长发用发带简单束了个低马尾侧垂在胸前，额顶碎发用两只橘黄色的雏菊发卡固定好。


    裙子领口偏低，显得脖子空落落的，孟渔便叠戴了两条纯银的细链子，一长一短。


    她在全身镜前转了一圈，确认完美后，便踩上小白鞋出发。


    走出单元门，周醒已经等在底下。


    孟渔脚步微顿，而后加快步子走到他面前，双手背身微微歪着头，故意发问:“你不是不去吗？”


    周醒轻抿嘴唇，撒谎不脸红，“我没说过。”


    灵感2024/11.17


    正式创作202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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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黎中学简称“恒黎”，民办完全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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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