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璟三年，冬。


    京城的雪下了三天三夜，平日里繁华的长安街，此刻空无一人，连平日里叫卖烤地瓜的老翁也难寻踪迹，唯有守城的士兵仍旧笔挺挺地驻扎在风雪中。


    突然，远处的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后又重重地合上，在这冰天雪地里叫人听的分外真切。


    雪还在簌簌地下着，顾惜和竹音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城门往长安街的方向走去。


    她们头上戴着帽子，面上裹着围巾，面容已无法窥探，只留一双眼睛暴露在风雪中。她们披在身上的斗篷已然被雪水打湿，连睫毛上都挂满了冰霜。


    顾惜紧紧的抱着怀里包袱，包袱里面有个木匣子，里头装着给母亲治病的药。


    三日前她们从药王谷出发，快马赶了三日的路才终于回到了京城。若是往日，爹爹定会安排马车来接，可这次他们是瞒着家里回来的，如今只能一步步走回去。


    可这漫天的大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在雪地里每走一步都有些艰难，顾惜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她自小身体便不太好，所以一年中有近一半的时间都养在药王谷里，这次母亲生病，家里人怕她担心都瞒着她，哥哥顾霄又在边疆尚未回京，无暇顾及。


    辛亏母亲身边的冯妈妈，也就是竹音的娘来信，顾惜才知道母亲已经病重至此，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常言道，久病成医，这些年顾惜浸在药王谷，跟着师父和师兄也算是学了个六七成。说起顾惜的师父和师兄，一位是让江湖闻风丧胆的毒医，一位是名震四海人人敬仰的神医，母亲的病，太医们治不了，师父和师兄却可以。


    顾惜不明白，爹娘为何不让师父和师兄去给母亲治病，就像她不明白，自她记事以来，向来待人温和可亲的母亲，为何却对师父格外冷淡疏离。


    顾惜接到冯妈妈来信的时候，师父和师兄正在外游历，她根据信中母亲的病症配了方子，并把师父留下的回灵丹带上，另外还带了些寻常药铺买不到的珍贵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顾惜按师父出发前给她留的地址去了信，信上交待了母亲的病情及自己配的药方，以及回信的地址后，便带着竹音出发了。


    这几日，他们每日在驿站换一次马，总算在第三日回到了京城。京城城内，除非得圣上特许，寻常百姓是不允许在街上骑马的，她们在附近的驿站还了马后，便匆匆入城了。


    连着三日的赶路，再加上心情焦灼，顾惜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忽然一黑，最后竟直直地栽倒在雪地里。


    竹音急急地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只听得耳边“扑通”地一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竹音扔下手中的包袱，连忙跪坐在地上将顾惜护在怀里，声音里全是慌乱。


    “大夫，有没有大夫来救救我家小姐啊......”竹音朝着街上胡乱喊道，可惜这茫茫天地却没有一人回应她。


    竹音试着背起顾惜，可是没一会就齐齐地摔倒在雪地了，就这样顾惜还是没有醒来。竹音越发担心，此刻她只恨自己平日里不跟着少爷习武，这样她就有力气带小姐回家了。


    竹音想回顾家找人来帮忙，却又不敢把顾惜一个人扔在这里。束手无策的她，只好紧紧地抱着顾惜，时不时朝着街角呼喊着，盼着有人来解救他们。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辆马车缓缓地从皇城的方向驶来，最终停在了二人面前。


    “何事？”马车内的男子对御者问到。


    “公子，前面有位女子晕倒了，看衣着打扮应是位官家的小姐。”御者应到。


    白行之看了看窗外飞扬的大雪，片片雪花落在了马车的窗格上，这个冬天真是格外的冷。


    他闻言下了马车，朝两位女子的方向走去，同行的还有他的随行侍卫卢风。


    雪地里的两名女子，衣裙上已覆盖了一层积雪，一个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上半身却还被紧紧地护着，另一个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喊着救救我家小姐，双眼通红，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冻的，二人看起来像是主仆关系。


    竹音听到马车声时，还以为是自己被冻太久了出现幻听，直到看到在眼前停下来的靴子，才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来人，眼光里全是期盼。


    白行之微微躬了躬身子，低头说道：“姑娘，今日京城大雪，二位为何不在家中却在此处？”


    “公子，我们是刚从城外回来的。家中夫人病了，小姐和我赶了三日的路才回到京城。许是这一路太过劳累了，小姐突然就晕倒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竹音哽咽着说完后，便朝着白行之磕了三个头。


    白行之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探了探鼻息，说道：“姑娘，在下姓白，前面不远处便是我的府邸，府中有大夫，可先随我回府救治你家小姐。”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竹音忙说了几声谢谢后，又朝着白行之磕了几个头，随即起身欲扶顾惜上马车。可惜竹音在雪中冻了太久，身体都僵硬了，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更遑论要搀扶顾惜了，幸得卢风急急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白行之见状说到：“还是我来吧，得罪了。”说罢，他俯身横抱起顾惜。


    刚走两步，忽然一阵寒风袭来，将覆在少女脸上的围巾吹落，他欲伸手去抓，一个不留神，竟让女子头上戴着的斗篷帽子也掉落了下来，满头的青丝就这样随着漫天的雪花飘扬。


    竹音见状，连忙挣脱了卢风，快步走到顾惜跟前为她收拾好衣帽。


    白行之回过神来，抱着顾惜上了马车车厢，竹音也急忙跟了进去，卢风和御车则一同驱车前往白府。


    ******


    马车上。


    白行之紧闭着双眼，回想着刚刚所见到的女子的相貌，白肤似雪，青眉如黛，鼻若琼瑶，唇如胭脂，这些溢美之词似乎都不足以描绘。只是不知，这少女睁开眼后，那双美目会是如何的摄人心魂？


    绕是他这些年在宫中见过美人无数，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容颜足以称得上倾国倾城。


    只是他不知道，这女子到底出自谁家？


    京中才貌一绝的官家女子他大抵是知道的，于太傅的独女、尚书府的千金、以及宫里头的那位，这也是老百姓们一直津津乐道的京城三大美人。


    传言于太傅之女自小崇武，身体自是会比一般女子要康健，想来不会是她，而尚书府和宫里的那位他是见过的。


    白行之着实是猜不到。


    竹音自从上了车厢后，精神就一直紧绷着。她已顾不得还有旁人在，脱掉了顾惜湿了的斗篷，盖上了车厢里的毛毯，又慢慢给她喂了些温水，眼看顾惜的脸色渐渐好转，她才松了口气。


    所幸白公子全程闭着双眼。


    竹音知道，刚刚在马车外，这位白公子定是瞧见自家小姐的容貌了。原本她还想让白公子直接送他们回顾府的，这救命的药须得尽快给夫人送去，老爷夫人还不知道他们回来了。但是此刻竹音却不敢开这个口，怕给小姐惹上更大的麻烦。


    小姐从十一二岁起，便鲜少与京中之人来往。除了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在药王谷外，更重要的是老爷夫人们不喜欢小姐同外人有过多接触。


    这些年，小姐出门都会往脸上涂抹些黑粉，再用胭脂描绘一番，别说别人了，就连她第一次见时都差点认不出来。久而久之，关于顾府千金的传言，大抵就是才貌平平的普通闺阁女子罢了，这也是顾家乐见其成的。因此，除了自小和顾惜一起长大的于歆瑶和萧澈，再无旁人知晓。


    此次入京时间紧迫，想着风雪中应是无人在意，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


    马车很快便开到了白府门前。


    白行之抱着顾惜下了马车，白府的管家看到自家主子带了两名女子回来，很是惊异，却不敢多问。


    管家将二人安置在西苑的厢房后，没多久小厮便领着大夫进来了。


    “大夫，我家小姐怎样了？”竹音焦急地问。


    大夫沉吟了一会说到：“小姐没有大碍，就是受了寒邪，引发了高热，又过于疲劳，所以体力不支晕倒了。这颗药丸你先给小姐服下，一会药煎好了，你再喂小姐喝下，约莫一个时辰就会醒来。”


    “切记不可让你家小姐过于劳累，以免旧疾复发。”大夫继续叮嘱道，随后在案桌旁写下了药方。


    白行之听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竹音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药送来后，白行之屏退了众人，厢房里只剩下竹音和昏迷的顾惜。


    一个时辰后。


    顾惜在针刺般的头痛中醒来，她勉力睁开了双眼。


    “小姐！小姐！你醒了！”耳边传来竹音激动的喊叫声。


    “竹音，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顾惜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竹音连忙扶顾惜坐起，还不忘在她背后塞了两个褥垫。


    “小姐，这里是城西的白府，是一位姓白的公子在路上救了我们。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又劳累过度所以晕倒了。定是这几日赶路没有好好歇息，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多怕......”竹音说着哽咽了起来。


    “傻丫头，我没事”说着温柔地摸了摸竹音的头。


    竹音开始给她讲述她晕倒以后的事情，当听到围巾和帽子掉落的时候，顾惜的头又忍不住突突地疼了起来。


    若是寻常人家，她本无须在意，只是这位白公子，听起来却不像是一般人。


    我朝在车架礼制上颇为讲究，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民则驾一，而送他们来白府的那辆马车，依竹音所说，是由四匹马拉着的，所以顾惜推测这位白公子官位不低。


    朝廷中人，向来心思深重，况且还是处于高位者。冰天雪地里出现了一来路不明的美貌女子，却在机缘之下住进家中，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这么想，他定然是追究自己身份的。


    顾惜感恩于他的救命之恩，她虽不想与朝廷的人有过多牵扯，但既受如此大恩，再遮遮掩掩的未免失了风度。


    顾惜当下便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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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