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侯爷
作品:《将军令》 御苑中山石嶙峋,竹林掩映。夜雨如墨,淅淅沥沥。
“皇上今日好些了么?”
江时越神情肃穆。
御医道,“今日能说些话了,只是还起不得身。听人说了半个时辰的折子。”
自从上次皇帝咳血托孤之后,病情反反复复,身体每况愈下,即便太医院日日调养也不见起色。
他好转时还能叫人念些折子,勉力处理些政务,可一旦病情反复,整个人便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此刻,他合着眼,似是听不见旁人交谈,瘦削的手无力地搭在锦被上。
“安成小侯爷已至后花园,今夜还见皇上吗?”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时越垂眸思索片刻:“皇上身体不适…”
他正要回绝,却听皇上哑声道。
“叫怀瑾进来。”
江时越应声。
小太监躬身去传话。
少顷,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臣慕容采,拜见皇上。”
慕容采着一身月白锦袍,鬓发濡湿,姿容温润。
江时越亦行礼,“下官江时越拜见小侯爷…”
礼未成被慕容采拦下,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双膝落地,膝行至皇帝塌前。
“舅舅,您可还好?”
“我…我好着呢。”皇帝勉力坐起身,咳嗽了几声。
“一点小病,也值得你千里奔赴而来。”
慕容采道,“贺大人飞鸽传书,说的千急万急,只说舅舅想见我。我自然无有不来。”
皇帝与江时越对看一眼,神色莫名。
江时越心中疑惑,小侯爷此次来的匆忙,就连他也是昨日才知道。此外,皇上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了呢?
他本以为是皇帝私下召见,但如今看皇上眼神,竟也像不知。
那么就是贺崇自己的意思了。
江时越面上不显,心中却按捺不住怒气。
皇帝顿了片刻道,“你来了就好,家中…你爹娘如今可还好?”
“爹娘一切都好。”
“那便好…便好。”
皇帝忍住疲倦道,“你远道而来,必定累坏了…先下去休息吧。”
……
江时越带着慕容采出宫,经过御花园时,忽然听见远处竹林中传来一阵凌厉的破风之声。
慕容采一怔,循着声响望去,发现不远处一片小竹林,月光下宛如水墨画般朦胧渺远。
而其中一道银色身影正执剑而舞,雨水顺着剑刃滑落,利落潇洒,飒飒英姿。
“那是谁?”
慕容采问道。
江时越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语气淡淡:“陛下新提拔的金吾卫统领,拓跋昭。”
“金吾卫统领?”慕容采略有迟疑,“是女子?”
江时越颔首,又道,“她是镇北将军之女。”
“无怪乎!”慕容采抚掌,“我在江南也听得镇北军威名,果真名不虚传!她能在御花园舞剑,应是极得皇上宠爱了。”
江时越不置可否,心想皇上恐怕有更多考量。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水打湿了拓跋昭的衣襟,她却毫不在意。
长剑出鞘,剑势如狂风骤雨,势大力沉,招式凌厉。并非是寻常世家子弟的锦绣花架,她一举一动皆带杀伐之气。
慕容采看得微微出神,直到江时越忽然开口:“小侯爷若想认识,直接去便是。”
慕容采这才回过神来,略一沉吟,朝竹林走去。
……
雨势未歇,拓跋昭收剑入鞘.
掌声响起,慕容采赞道,“将军剑法高绝,实令在下惊叹!”
拓跋昭转头,见一名陌生男子立在雨幕中。
他并未撑伞,雨水落在身上发上,衬的乌发沉沉,面如暖玉。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真挚的惊艳。
而不远处站着面色不详的江时越。
拓跋昭心情一般,开门见山。
“阁下是?”
慕容采道:“在下慕容采,自江南郡而来。”
江时越补充,“这位是安成小侯爷。”
拓跋昭如今瞧见江时越就尴尬。白话两句后后便告退。
慕容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赞叹道,“临风,世上竟有此般奇女子。”
江时越未接话,眸色沉沉。
……
第二日,皇帝仍旧未上朝。
朝堂上议论纷纷,众大臣吵的一锅粥似。
太尉贺崇道,“江太傅,皇上病势起伏已不是一日两日,朝堂内外早已众说纷纭,如今当口,你们还阻拦皇上立储,老夫实在费解。”
“放肆!”
江太傅拂袖而出,怒斥道:“贺大人何出此言?陛下正值鼎盛,何来病势起伏之说?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决断,岂容你在此危言耸听?”
贺崇冷笑一声,毫不退让。
“江太傅,朝堂之事岂能只凭一己之私?”
他高声道:“太医早有言,龙体需静养。可朝中事务千头万绪,若无储君,如有变故,天下百姓何去何从?!”
“变故?”江时越目光沉冷。
“贺大人觉得该有何变故,皇上不过修养几日罢了,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常言道,‘君患不知人,臣患不自知’。”
“贺大人如此,难不成是想叫天下人觉得您不自知吗?”
兵部尚书郑德乃贺崇故旧门生,他大怒。
“小儿竟敢顶撞贺大人!贺大人担心天下百姓安稳,你们这些文臣懂个屁?除了会拽文还会什么?”
贺崇冷笑。
“江大人如今成了二皇子的夫子,恐怕是得意忘形了。”
他看向江甫,“江太傅教导得先帝,却怎么不会教导自己的儿子?”
他如今已将近七十,却身姿雄壮,鬓发如墨。一点看不出老态,相反,身上还有早年带兵的凌厉之气。
一旁江太傅的门生皆怒,皆怒目而向。
江太傅却只是一挥手,“贺大人此言,倒是让老夫忆起先帝当年。”
他踱步叹息:“先帝当年称赞陛下聪慧仁善,宽厚谦和,言明‘此子有帝王之相’,可不曾言‘江山须你贺家代管’。”
朝堂一片寂静。
贺崇怒道,“江甫,你莫不以为你是两朝旧臣我就动你不得了?焉敢污我?”
“我贺家三代忠臣,累世功勋,祠堂供着两块丹书铁券。我祖上为容朝死战效忠,你一酸儒文人,敢辱老夫?”
江时越上前喝道。
“你即便是千代万代忠臣,也再无迫君立储之道理!”
“ 我敢问诸位一句,以臣代君是忠,还是妄议天子家事,妄图左右天命是忠?”
贺崇脸色骤沉,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贺崇怒极反笑,“江时越,你少在这舌灿莲花。”
“老夫看你才是野心勃勃。”
“你是怕老夫扶持二皇子为储,二皇子与你离了心,将来不便你搅弄风云?”
“只可惜你虽自私,老夫却一片赤诚为我容朝。”
“来人,把二皇子带上来。”
众人皆变色,只见二皇子被乳娘抱出来,紧紧扒着乳娘的脖子,啼哭不停,浑身发抖。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贺崇缓缓上前,目光落在惊惶哭泣的二皇子身上。
“陛下病重,朝局不稳,天下人心惶惶,”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逼人的威压,“然储君之位,关系国祚万年,岂能任由拖延?”
他缓缓伸手,将二皇子自乳娘怀中抱起。
贺崇低头看了看他,宛如长辈训诲孩童般温和:“殿下,告诉大家,若是你父皇无法继续处理朝政,你是否愿意分担他的忧虑,为天下百姓撑起这片江山?”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的目光纷纷落在二皇子身上。
年幼的慕容澈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满殿黑压压的大臣,泪如断线珠子。他咬着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底满是惶恐无助。
金銮殿上高位空悬,唯有身旁的乳娘满眼心疼地搂住他,试图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二皇子突然瞧见江时越,哭得愈发厉害,嗓音嘶哑,双手挣扎着要去拉江时越的袖子,颤抖道:“夫子……不……不要……不要……”
突然不知谁说了一句。
“二皇子竟如此胆小?”
“年幼孱弱,怎堪大任。”
众臣一片哗然,窃窃私语。
江太傅的脸色铁青,厉声道:“贺崇,你欺人太甚!”
……
朝堂中一片狼籍,拓跋昭却坐在御花园给锦鲤喂食。她穿着金吾卫的玄铁银甲,此时将银盔放在一旁,马尾落在一边肩膀,垂眸看湖面,若有所思。
如今朝堂不稳,皇上求她留下来护着二皇子,拓跋昭自然无有不从。只是朝堂内外风云诡谲,自小就在草原长大的她实在有些不知何去何从。若说上战场打仗或是去杀个佞臣,她自有道理。可如今皇上和江时越一个比一个话少嘴严,阿烈也不知被他们派到哪里去了。
拓跋昭实在迷惑。
她将馒头揪成碎片,一块块扔进莲花池。锦鲤竞相赶来,在水中扑腾一片,倒是好看。
“拓跋姑娘怎么一人在此?”
拓跋昭转头,眼前是昨日才见的小侯爷慕容采。
他眉眼盈盈,目光带笑。
拓跋昭道,“不一个人,难不成一个鬼呀。”
慕容采闻言轻笑了一声,在她旁边的石头上盘腿坐下,语气无辜:“你可别这么说,我这半夜的突然冒出来,万一真把你吓着了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