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船在风中继续航行着，长宁号虽还未能和大部队汇合，但眼前宝船物资充足，暂未遭遇到风浪，裴宴舟和船上一众大人商议决定，仍然按照范伙长的经验，慢慢顺着风的速度，追上队伍的轨迹。


    裴宴舟站在甲板，偶然瞥见栏杆某处，有个新刻下的三角形标志，他对这个标志很熟悉，是来自“九婴”，他记得明明之前都没看见过这种标志，怎么会无端端冒出来，还是说以前就有，他没在意。


    “好的好的，我来了。”


    姜月照气喘吁吁，慌忙赶来甲板上，到底是谁临时通知她，身为副伙夫长，必须要跟着买办出门采购食材的。


    她想了想，估计是张大这人突然犯了懒，便将她派去。


    等着买办和姜月照的是一艘小船，船在水手的指挥下，慢慢靠近着大船。


    裴宴舟朝蔺金甲望去，吩咐道：“今日公务好像没什么要处理的，我跟着买办出去一趟。”


    “……”蔺金甲还没回应，裴宴舟的人就已经走远了。


    旁边小桌上，剩下正在写诗的冯时，咬着毛笔发愣，对裴宴舟的离开没有在意。


    “裴大人。”


    买办周大人行礼，看裴宴舟矫健登船的模样，似乎是要同他一起去。


    裴宴舟先一步跳上小船，转身同时，姜月照正好走进船舷看见他。


    裴宴舟不咸不淡地望着她，冷漠的神情盯得她背脊发凉，姜月照努力回想着这几日餐食的准备，是不是哪里又惹了他的不满。


    姜月照实在想不出来，原来张大不愿意跟着一块去采买，是情有可原的，谁愿意跟着这么大一个领导出门，做什么都不自在，可她却没办法回去。


    木制小船随着波浪轻轻晃悠，小船和宝船之间，架着一块窄小的木板。


    姜月照望着那晃晃悠悠的木板，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还是第一次在这茫茫大海上换船，生怕哪一步踏错，人就无端端摔进海里去了。


    她脚尖在木板边缘顿了顿，木板上有着因为常年潮湿缠绕的青苔，她攥着衣角的手指捏紧，害怕自己脚滑。


    “哎哟！”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她一脚踩在木板的青苔上，重心不稳，人向前扑了上去，正巧扑到裴宴舟的怀里。


    她的人贸然摔进别人坚硬的胸膛里，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闻到裴宴舟身上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麝香。


    裴宴舟用身体接住了人，伸手慢慢拢住姜月照的手腕。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接触到姜月照细腻的皮肤时，陡然想起那两次在夜色里失控的画面，就像摸到什么易碎的陶瓷，又往回收了收力气。


    两人眼光交错，让裴宴舟的心神顿时慌了神，再次想起那个夜晚，在这刹那间，裴宴舟仿佛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猛然在姜月照的发间嗅到他熟悉的甜香，无法割舍，难以忘记。


    “咳咳。”


    周大人轻轻咳嗽一声，裴宴舟顿觉，怀里抱着姜月照不太妥当，便瞬间将人放开。


    姜月照找个位置坐下，虽然自己略懂水性，但在这茫茫大海上，连个救生圈都没有，就靠着这艘小船进出，莫名让人有些不安，她拽紧自己的衣角，紧张的小动作被裴宴舟看在眼里。


    姜月照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小船上拢共一位周大人，三位水手，最后只剩下那位裴大人。


    行船中，她朝裴宴舟的方向看去，可裴宴舟的目光却又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小船徐徐在雨林岛屿里穿梭着，这时水手们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不少的汗水。


    船转过一道弯，姜月照的眼前忽然铺开了数十座小岛。


    有的岛上立着孤高的火山岩，有的岛上则被茂密的榕树覆盖着，无数气根垂到水面，就像天然帘幕，水手掌控着船身，灵巧穿行而过。


    直到海水颜色慢慢变浅，小船缓缓停靠在一处由木板打造的码头上，姜月照跟着众人下船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着买办到异国他乡来采购。


    她跟在周大人身后，裴宴舟的脚步同她一致，走在她的身旁。


    大家今日的装扮，跟常年在南洋行商的商人差不多，打算在这小渔村采买些需要或者稀奇的东西。


    姜月照仔细看着渔村边上，货郎或者姑娘们，有些背着竹筐，有些则是推车。


    有些在卖鱼卖虾，有些则是在卖着金贵的玉器或者象牙。


    姜月照看不懂这些，但还是小心观察着，生怕错过什么特殊的食材或者是香料。


    忽然，她看见一个男孩的推车上摆着，有着一种在这个朝代，大家都没怎么见过，不太寻常的食材——燕窝。


    一盏金贵的燕窝，形如半月，色若米白。


    那男孩看见姜月照识货，便上来叽里呱啦地推荐着自家的产品，她一句都没听懂。


    这时周大人上前，听懂了那男孩的介绍。


    姜月照也跟着向周大人和裴宴舟，科普着燕窝的药用价值，说道：“医学书上都在说‘大养肺阴，化痰止嗽’，这燕窝确实金贵，但采摘的方式的确不怎么环保……”


    身为美食博主的姜月照，曾经做过相关的科普类视频，就连燕窝的由来，都有这么一说，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船员因为食物短缺，意外在荒岛上发现的食材，可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被他们一行人再次发现了。


    姜月照因为接到的是燕窝推广，在商家是否环保上，是否虐杀金丝燕后进行采摘，做过详细的背景调查。因为现代社会的市场需求量大，厂家在东南亚有自己燕窝的工厂，全部人工培育，不是野生燕窝。


    尽管姜月照已经万分小心接下这项广告，制作商单视频，但她仍然因为不环保的理由被杠精喷了。不堪舆论压力，当时还是小小博主的她，只好下架这个视频，中断和厂家的此次合作关系。


    来到眼前大明，姜月照简明扼要地向裴宴舟和周大人，描述了燕窝是金丝燕如何用唾液一点点筑成的巢，尽管采摘方式有些缺德，但药用价值仍然不可小觑。


    “竟然是这样来的！”


    裴宴舟举着手里小小的燕盏，很是惊异，既然采摘方式饱受争议，他们为何不能去亲自看看。


    经过周大人的沟通，那卖燕窝的当地男孩，同意带着他们去采摘的地方。


    一行人跟着他，来到某处接连着海边的崖谷，抬头望去，数十位渔民正悬吊在山涧中的岩缝里，场面很是惊险。


    周大人翻译道：“几个月前，这男孩的一个叔叔，因为摘燕窝的时候，绳子没系牢，把自己的大腿摔断了……”


    这个故事，让在场的人无不一阵唏嘘。


    姜月照再次回想，当时的她是不是不应该，接下那个燕窝产品的推广。


    这时，男孩跟他的发小打着招呼，只见他那发小，像一只灵动的猿猴般，贴着石岩壁向上攀爬着，即使被尖锐的石缝划破掌心，渗出血珠滴在崖底，他似乎毫无知觉一样，全神贯注一心放在眼前的燕盏上。


    裴宴舟举着千里眼才看清，那金丝燕的巢由无数细密的银丝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坚硬柔韧却饱含光泽。


    男孩将浸湿的手帕擦了擦燕盏周围，接着再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割下燕窝，将它裹在油纸，塞进怀里。


    姜月照第一次看见这样新鲜摘下的燕窝，干燥中带着淡淡的石壁味道。


    不仅仅是周大人，裴宴舟也同意将海岛上的燕窝悉数买回。


    裴宴舟对燕窝的好奇到了极致，就连当天的宵夜，他都指定姜月照用燕窝做菜。


    夜色正浓，姜月照在伙房掌灯，慢慢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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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窝身上的杂毛，然后将新鲜燕窝泡进水中。


    记得在燕窝的那个视频中，姜月照为了商家的合作，几乎将燕窝系列都撰写进视频的方案中，在里面做了将近十款各种各样的燕窝菜式，却被杠精喷得一无是处。


    燕窝厂家体谅姜月照的不易，虽然视频下架了，但合作的后续尾款也尽数打了过来。


    “在想什么？”


    裴宴舟神出鬼没出现，发出声音把姜月照吓了一跳。


    姜月照心里憋着气，思量片刻后，问道：“如果因为你喜欢吃燕窝，但因为这种暴力粗犷的采摘方式，破坏生态平衡……不是……”


    姜月照顿了顿，努力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去描述，“你今天也看见了，破坏了金丝燕的家园，然后大家就来抨击你，你该怎么回应呢？还是说以后都不吃了？”


    裴宴舟目光灼灼，挑起眉梢看向姜月照，虽然他不怎么能理解这个问题，但仔细想了想，冷漠回答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


    这个答案从裴宴舟的嘴巴里说出来，并不意外，姜月照再想了想，试图让对方能理解现代社会，还有生态平衡需要保护这件事。


    但她解释半天，裴宴舟依然冷冰冰回答道：“如果我今天不吃，仍然还会有别人经过那里，去买来吃，存在买卖市场，为什么大家只苛责我一个人？既然有了开头，那便有人来结束。今天那些渔民卖燕窝换来的金子，怕够他们活三代无忧了！”


    “……”


    歪理是这么一个歪理，姜月照没法再次解释，也没有接受。


    她决定忘掉这段话题，不再因此精神内耗下去。


    姜月照转身去灶台，将处理好的燕窝放进炖盅，重新加入适量泉水，改好没过燕窝。


    她将炖盅放进锅内，锅里加水刚好至炖盅的一半高度，先用大火烧开锅中的水，再调成小火，隔水慢炖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姜月照抬眼记住沙漏的时间，去伙房角落拿了颗椰子，开始准备着放进燕窝里面的椰奶。


    但劈椰子对她来说，确实是项技术活，她只好堆着笑容朝裴宴舟看去。


    裴宴舟二话不说，提着手里的绣春刀朝那笨重的椰子砍去，动作利落地像在砍犯人的头，把姜月照吓得瞬间屏息，连连后退好几步。


    姜月照用勺子，将椰肉挖到燕窝的炖盅里，最后加入少许冰糖，搅拌均匀后，继续炖煮一炷香的时间，让冰糖和椰肉的味道，完全融化在燕窝中。


    因为那十次的燕窝美食视频的制作经验，姜月照对烹饪方式和口感拿捏到位，做燕窝应该需要注意的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燕窝经过充分的炖煮后，里面胶状之地会变得非常细腻柔滑，入口即化，每一口相信都能给人带来极致的味觉舒适体验。


    椰肉本身有清甜的味道，和燕窝的温润相结合，能让这道甜品的口感变得清爽，而不至于太甜，让人腻烦。


    最后时间一到，她将炖盅端到裴宴舟的面前。


    他揭开盖子后，用勺子舀起一口，送进嘴里，脸上却没有出现姜月照期待的满足表情。


    裴宴舟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他再次舀起一勺，送到伙夫姜月照的面前，“你尝尝，这味道是不是太甜了？！”


    “怎么会？！”


    冰糖的份量，她都是按照比例放的。


    姜月照一时心急，便将头伸过来，主动喝下了那勺，裴宴舟喂过来的椰香燕窝。


    两人近距离四目交错，姜月照将那勺燕窝含在嘴里，吞不是，不吞也不是。


    伙房的空气顿时变得焦灼，这举止怕是太暧昧了点。


    裴宴舟滚了滚喉咙，举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今日就算是大明的皇帝来了，他本意也从未想过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