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完了,你又要栽。
作品:《西山晚晴》 21年夏天,曲灼回京。
一下飞机热浪扑面,这座城市干燥,太阳晒得皮肤生疼,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好友姜瞳捧着小朵鲜花在接机口踮脚挥手。
“灼灼,这儿!”
四年未见,姜瞳的大嗓门还是这么不见外。
曲灼刚要走过去,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你去吧,行李给我。”
是文延,高中同学,这次在洛杉矶出差,航班中转时偶遇。
姜瞳眼睛一亮:“哟,男朋友?”
她摇头:“别闹。”
曲灼皮肤莹润通透,个子不高,胜在骨架纤细。穿着一套新中式粉色刺绣裙,多了丝俏皮,巴掌大的脸上嵌着棕色像小猫般的眼睛,一张嘴,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站在高大的文延旁,像一株鲜嫩的海棠花倚着橡树。
“真的只是半路碰到。”她解释着,被机场广播声吞没。
姜瞳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捏捏她脸颊,都22岁了,还顶着张能冒充高中生的脸,也不知是好是坏。
“骗谁呢?这么巧,该不会是?”
“不是。”曲灼打断,声音很轻,却干脆。
她伸手拉开车门,裙摆扫过,带起柑橘苔藓的西普调,清冽又缠绵。
文延在车外有些踌躇:“要不我还是打车……”
“快上来吧。”姜瞳做了个请的姿势。
曲灼刚好介绍两人认识:“说起来,你们也算是同学,我好朋友姜瞳,高二上学期转走,我后桌文延,高二下转来,这才没见过。”
车开上高速,文延已经靠着窗睡着了。他这次出差连轴转了半个月,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曲灼坐在副驾驶,调低了空调温度。
姜瞳撇了一眼,打趣:“心疼了?”
“只是体谅。”她望向窗外。
这座城市好像和四年前自己来时没变化,高楼林立,陌生,疏离,高高在上,和那个人一样。
话音刚落,车身一震,姜瞳骂了声国粹,猛踩刹车。
被追尾了。
曲灼猝不及防揉着被安全带勒疼的肩膀。
余光扫过那辆黑色库里南的防窥车窗,忽然僵住。
车里有人。
一丝缝隙,隐约看见模糊的轮廓,修长的手指搭在膝头。
她的呼吸无端滞了滞。
姜瞳嘀咕了两句:“开这车还追尾,技术不行啊。”
后车司机快步下来道歉:“不好意思,我全责。您看私了还是走保险?”同时递来名片,“留个联系方式吧。”
姜瞳接过:“打我电话就行,你记一下。”
司机却看向曲灼:“如有受伤需要体检,随时找我,要不这位小姐的也留一个?”
她下意识退了半步。
奇怪,哪有全责方这么急着要受害者联系方式的。
姜瞳知道她不喜和陌生人讲话,阻拦道:“不用,留我的就行。”
转身还在抱怨:“真是倒霉,刚接到你就撞车。”
曲灼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又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
那辆库里南还停在那,纹丝不动。
此时车窗降下半寸,一缕淡淡的木质香袭来。
曲灼猛地别过脸。
怎么觉得有人在看她?
幻觉,一定是幻觉。
池敔的目光紧紧锁着。
眼看着白色奥迪消失在车流中。
总爱穿校服的小姑娘长大了,吊带配上半身长裙裹着的身段含苞待放,美的鲜活。
他点燃手里的烟。
“池总,还要跟吗?”司机小心翼翼开口。
“不用。”他降下车窗长吸一口气,“查查她住哪。”
企图回味同一片土地上那个女孩留下的馨香。
三小时前,他在贵宾通道口送嫂子和外甥女,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让人心颤。
头发更长,还是不爱笑,比十七岁时美的更甚,娇艳欲滴。
梨涡的弧度倒是没变。
手机亮起,助理发来定位,提醒收购的饭局就快开始。
池敔回复两个大字:等着。
车缓缓开出驶向高架。
聚会定在国贸附近一家私房菜馆,五六个人,都是考上了京市的高中同学。
“曲灼,你可算回来了!”
“天?你怎么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幼态脸就是抗老啊,我都有皱纹了。”
曲灼被拉着坐下,应付大家的调笑。
她确实长得显小,二十二岁的人了,白到透光,甜美的毫无攻击。
偏偏五官又生的极艳,鼻梁高挺精致,不笑时自带一股清冷感,令人不忍触碰。
没说几句,话题就被引开,不知怎的聊到了商业新闻。
“听说这个商场要卖,连带着十几家打包出售。”
“新闻上说有几个公司在竞争,嗐,不管是谁,也不影响咱们这顿饭。”
大家热络聊着这座城市的八卦。
曲灼插不上嘴,只在一旁默默舀了勺杏仁豆腐。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她喜欢的味道,齁甜,浓烈,甜到发苦。
包厢门突然被撞开。
“我去!”班长冲了进来,“你们猜我刚在走廊看见谁了?池敔!就是给咱们学校捐了栋实验楼的爱心企业家。”
勺子磕在骨瓷碟上,清脆的一声响。
隔壁包间传来争执声。
秃顶男人擦着汗:“段总,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李总,适可而止,人心不足蛇吞象。”姓段的男声打断对方发言。
“段肆,你别太过分!”另一道声音气急败坏,“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吃得下这块地?我告诉你,有的是人……”
“是吗?”
主座那人眼神扫过,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的警告,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仅仅只是两个字,曲灼听到声音,背脊瞬间绷直。
段肆紧接着嗤笑:“那为什么压了快两年,降了七次价,还没卖出去?”
最里面那人依旧正襟端坐,戏看下面又是一阵争执。
只见报表被甩在桌上。
“上季度你们资金缺口九位数,跟银行约定的还款日期快到了吧。你觉得除了我们,谁敢接这个盘?”
哐当!
酒杯砸地的碎裂声炸开,紧接着是椅子拖拽的刺耳响。
对面李总脸色不佳:“你别太……”
段肆讽刺:“太什么?太清楚你那些假报表?还是太了解你抵押给外面那女人的别墅?”
“怎么了?”姜瞳咋咋呼呼打开包间门看热闹。
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走出来,手里还握着半截酒杯。
“年轻人,太狂了!”
他抬手一扔,玻璃碎片飞散。
曲灼还没反应过来,先是溅到裙子上,接着骤然一痛。
“嘶——”她捂住额头,指缝间渗出一丝温热。
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看见包厢主位上的男人立刻起身,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与不安,大步赶来。
西装下的肩膀比记忆里更宽厚,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灼灼!”姜瞳惊呼。
脚步声逼近。
一群人围了上来,吵着要送医院。
“不用。”曲灼摆手,“我洗一下就行。”
卫生间。
额角有几丝刮伤血痕。
还好没伤到要害。
她抬头,镜子里照映出男人的身影。
四年不见,他的轮廓更锋利了。
眉骨阴影深重,衬得那双眼睛有些慑人。
“需要帮忙吗?”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侵略性十足。
又转头对助理吩咐:“叫医生。”
“别。”曲灼制止,“小伤。”
她厌极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本能产生抗拒。
池敔走近了一步,宽肩窄腰,他还是那副模样,高傲,狂,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
记忆像条毒蛇,总是在人最松懈的时候痛咬一口。
曲灼这才注意到,一枚小小的镶嵌了紫钻的领带夹格外引人注目,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她又低头看了眼狼狈的自己,怎么总在他面前出糗。
裙子上面的污渍,像是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十八岁那年,也是在这家商场,她弄脏了碎花长裙。
那人脱下外套系在她腰间,陪她去一楼商场买了条很贵的裙子,却嘴硬说是顺便。
“好久不见。”池敔伸手扶她。
曲灼侧了侧身子,想要避开。
当年的事闹得并不愉快,她一走就是四年,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收拾。
他气到不行,翻了半座城找她的身影,最后放话让她滚远点,再别出现。
空气凝固几秒。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她受伤的脚踝:“回国怎么不告诉我?”
曲灼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他明知故问:“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她沉默。
“接下来什么安排?就留在京市?”
她还是不说话。
池敔脸上挤出笑容,面色却更阴沉:“变小哑巴了?”
曾经,她浑身湿透站在公寓楼下,他也是这样揉着她头发:“小孩子。”
她现在不是小孩了,不用事事都听他的话。
曲灼弯腰拎起高跟鞋,故意赤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她却觉得痛快。
池敔目光久久围绕着她,像要确认什么。
她比从前更漂亮了,美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在人群中更加扎眼。
段肆匆匆赶来:“池哥,李总那边……”
池敔没动,仍注视着曲灼。
她扭头,避开他的视线:“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池敔忽然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梢,又生生停住。
闹成这样,饭是没心情吃了。
一群人准备各回各家。
电梯里,姜瞳一边帮曲灼擦拭,一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刚刚是不是在看你?你们认识?”
曲灼抽了张纸,语气淡然:“不认识,那人是去上厕所的吧。”
“骗鬼呢,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曲灼没接话。
文延递过来了张纸条:“刚才那帮人留的,说是联系你赔偿。我说你还没有手机号,他就留下了他的。”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京市繁华的夜景像是一场幻觉。
她想起16年底,池敔带她去陵江看烟花。
游轮上,他把她护在身旁,气息急促。
“怕什么,我又不会弄丢了你。”
后来,是她先松的手。
走廊另一端,池敔靠在观景台栏杆,向下望。
底下那群年轻人叽叽喳喳。
手机亮起:
「查到了,曲小姐住在天文馆附近的Z酒店,这次回来是办留学续签。」
“池哥,合同签好了。那老东西急需要资金回笼,我就不信他真敢放弃这块肥肉。”
解决完收购的事,好友段肆走过来汇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什么呢?”
女孩脖颈纤细,光看背影就漂亮得夺目。
“有点眼熟,那是……你家那个小姑娘?”段肆瞪大眼,“长这么大了?”
池敔没说话。
段肆咂舌:“完了,你又要栽。”
烟在指尖碾碎。
池敔看着那道背影上了车,眸色深得骇人,计划着一场无声的围猎。
“这次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