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多颜

作品:《淤青

    华尔街教会郁青的从来不只是交易与金钱,而是绝境中暗藏的生路。


    郁青当时在审阅那份过桥协议及背书文件时,锁定了一个名字——兴达贸易。


    这家贸易公司看似是星海资本的普通下游关联企业,规模不大,有实业,但更容易藏匿某些勾当。


    思及此,郁青沉沉开口


    “我需要你的帮助——”


    “程、多、颜”


    该怎么形容程多颜……或许相比于信息掮客来说,“影子银行家”似乎更为准确。没人知道这位华裔从哪里来,背后又是什么人。


    她掌握着庞大而隐秘的信息网络,专门交易那些无法在阳光下流通的情报,离岸公司,异常资金流,隐藏受益人等业务都是她的服务范围。


    她的服务遍及世界,但收取的却不知是金钱,而是更珍贵、更危险的东西——比如人情和未来的承诺。


    程多颜饶有兴味的开口“Yu,我听说你的事了,这可真糟,你被你暗中服务的江家——背叛了。”


    郁青没有寒暄,单刀直入:“程多颜。我需要‘星海’底层资产‘宏发建材’的所有关联交易记录,穿透到最终受益人,尤其关注过去三个月的异常资金流和股权变更。要原始凭证。”


    程多颜沉默了几秒,寂静中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像是在权衡。


    “你还是那么敏锐,也还是那么……固执,郁青,你挡了某些人的路。”


    “程多颜,我要你手里的所有东西,开个价。”


    程多颜又轻笑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价码?郁青,你知道的,我从不收钱。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不问缘由。就像……当年你帮我离开时那样。”


    “成交。资料什么时候能给我?”


    程多颜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很快。加密通道,老规矩。顺便提醒你一句,郁青,你小屋外的风声……有点太安静了。小心暗处的眼睛。资料十分钟后到。祝狩猎愉快……My old friend。记住你的承诺。”


    电话□□脆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从未出现过。


    郁青只能有限依靠程多颜,直觉告诉郁青,更高的价码,她需要斟酌。


    尽管……她和程多颜保守着同一个秘密。


    那是在华尔街的第五年,一场高风险的金融战役,那场重大事件牵涉甚广,最后被大人物们集体按下。


    郁青必须站在客户这边,尽管客户并非代表正义。


    她放走了程多颜,放任她带走了核心秘密,代价是程多颜的“销声匿迹”以及身份的销毁。


    郁青只知道程多颜有无数个伪装身份和面孔,也许“程多颜”这个名字也是“面具”之一呢?


    十分钟后,资料发来。


    看完资料,郁青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大体框架,幕后之人藏的很深,通过层层资本架构来掩埋他的真实身份。


    除了兴达贸易,还有一个企业名叫宏发建材也需要格外关注。


    大体上是罗伯特的资金通过复杂路径进入“星海资本”。“星海资本”将大部分资金以“预付工程款”、“材料采购款”等高溢价名义,支付给国内关联企业,其中代表如宏发建材之流。


    宏发建材等关联企业再将资金通过虚假贸易、虚开发票等方式,部分回流到“云顶国际”项目账户,用于粉饰报表,支付到期利息,制造正常假象,大部分则被层层转移、洗白,最终落入利益集团的口袋。用于洗白的公司就是兴达贸易之类的实业公司。


    手段足够低调,不起眼。


    一个月前,“云顶国际”项目爆雷,债务危机爆发。


    投资者和提前买房的业主,以及无法得到劳动款项来维持生计的工人抗议示威。客户巨额资金无法收回,向交易所和监管机构投诉。


    有人迅速销毁了关键证据链,伪造文件的原始记录、资金最终流向的痕迹都被去除,并将一切矛头指向郁青,咬死她“擅自代理签署合同”,违反最基本原则。


    声称她可能收受了“星海资本”或关联方的贿赂。暗示她判断失误,被“星海资本”的虚假材料蒙蔽,导致客户损失。


    江维扬的父亲江华盛在震怒和危机压力下,为了快速平息事态、保护华盛云启核心利益,将郁青定性为“弃子”,牺牲她来切割风险。


    艾丽曼——郁青的上司,也是一手提拔郁青的老师,力保郁青,才让她免受牢狱之灾,而只是被解雇,失去事业和前途。


    郁青从来都知道,上位者一个决策而导致的下位者的苦难。


    她也只是渺渺下位者其中的一个。


    但她如果不签那份协议,又有谁来管云顶国际?连起码的回流资金都没有的话,工人们一分都拿不到,现在只是拖欠部分款项,郁青知道这是江维扬努力的结果。


    郁青面对这个“电车难题”,已经做出了权衡之下最好的判断。


    她和江维扬心知肚明,背后的眼睛在看着她们,看着他们的决裂,冲突,来微微放下警惕,只有这样做,两个可怜的提线木偶才能喘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两个阔别八年的人默契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江维扬瘦了,也变了许多。


    几乎和八年前那个只会画画的他,判若两人。


    再见面时,郁青尘封的心好似再次跳动了。她不由地想起了初见的画面。


    郁青走过a大素描室旁边,几张散落的废稿落在走廊——那是些未完成的速写,富有生命力的线条好像要冲出纸张。


    郁青抬起视线。


    他坐在素描室角落,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唯独那双眼睛在石膏像与画纸间来回跃动,午后的光从高大的窗子斜插进来,毫不吝啬地铺满他面前的画板,也描摹着他侧脸清晰的轮廓。


    笔尖在画纸上踩着心跳的鼓点沙沙作响。


    炭粉在纸上堆积、延展,仿佛具有了生命,逐渐勾勒出对面石膏像那冷峻的轮廓。


    石膏像的面容在他笔下却悄然变化,竟隐隐染上几分执拗的倔强,那线条也仿佛被赋予了力量,在纸上无声地挣扎、奔突,仿佛要挣脱纸面的束缚,喷薄而出某种难以名状的热望。


    炭粉像黑色的星屑,无声地飘落,悄然吻上他的T恤袖口。


    那一刻,少女的心跳全世界都听得到。


    好久不见,江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