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仙台莲开时
作品:《糟糕!魔君又找上我了!》 深秋的霜气,比砺石院深处终年不散的地火浊烟更早一步,钻进了江浸月栖身的石缝。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穿透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硬邦邦如铁片的破旧短褂,直直刺进骨头缝里。
他蜷缩在石缝最深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却又带着地底深处传来微弱灼热余温的石壁。每一次试图吸气,喉咙和胸腔深处都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带起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闷痛和撕扯。额角那次被王癞子踹在石壁上撞出的暗沉淤痕早已成了褪不去的印记,嘴角的裂口在每一次紧绷时都会重新裂开,渗出丝丝咸腥。最要命的依旧是肋下,每一次咳嗽都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里面缓慢地搅动,沉闷的痛楚里泛着浓重的铁锈味。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在这寒夜里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他死死攥着怀中那个早已空空如也、被体温焐得仅剩一丝微弱暖意的粗陶瓶,仿佛那是连接另一个虚幻世界的唯一信物。而此刻,他另一只沾满黑灰和干涸血痂、指甲缝里嵌满污垢的手,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在心口的位置。隔着单薄褴褛的衣衫,能感觉到一团被体温捂得滚烫的硬物——是那叠誊抄着《九死蜕凡经》青芽境法门、页首染着朱砂祈愿的素笺。
“引天地灵气如涓涓细流……徐徐图之……固本培元……” 那力透纸背的墨字和殷红的朱批,连同那四个字字泣血般的“活下去,阿月”,早已在无数个痛苦挣扎的深夜里,被他的目光和指尖反复摩挲,烙印进了灵魂最深处。
活下去?如何活?
他猛地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如同濒死的鱼被抛上滚烫的砂砾,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大口吞咽着石缝外弥漫进来的空气。这砺石院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硫磺刺鼻、矿石粉尘的窒息、地火深处永不熄灭的沉闷咆哮,以及……无处不在的、狂暴驳杂的地脉浊气!
这浊气一入喉,便如同吞下了一团烧红的铁砂!远比那粒拓脉丹带来的冲击更凶猛、更酷烈十倍!
“呃——嗬嗬……”
一声压抑到扭曲的惨哼猛地卡在喉咙深处。江浸月瘦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痉挛!裸露在破袖口外的胳膊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苏醒的毒蛇,根根暴凸、扭曲盘虬,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狰狞欲裂。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泛起一片片不正常的、诡异的暗红,随即迅速龟裂、翻卷,如同久旱干涸的大地,渗出细密的血珠,转眼又被污浊的粉尘覆盖、凝固,形成一层丑陋的黑红硬痂。仿佛有无形的火焰正从他体内烧出来,要将这具残破的躯壳彻底焚毁!
蚀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席卷每一根神经。他死死咬住自己另一只胳膊的皮肉,牙齿深深陷入,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咸涩的汗水和污垢流入口中。唯有如此,才能将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嚎死死堵住。身体在冰冷粗糙的碎石上剧烈地弹动、翻滚,撞得石壁砰砰作响,留下道道暗红的血痕。
每一次主动引纳这污浊狂暴的地脉之气,都是一场酷刑,一次在毁灭边缘的疯狂试探。
矿洞深处,沉重的脚步声和粗嘎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矿石被粗暴砸碎的闷响。几个同样穿着破旧灰褂、满身污垢的杂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石缝附近。
“呸!真他娘的晦气!这鬼地方,吸口气都折寿!” 一人狠狠啐了口浓痰。
“折寿?嘿,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看看新来的那个小崽子,” 另一人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朝江浸月藏身的石缝方向努了努嘴,“王癞子说那小子得了失心疯,整天缩在那耗子洞里嘀嘀咕咕,前些天还偷藏了东西,挨了顿狠的,怕是不中用喽!烂泥里的草根,还妄想发芽?做梦吧!”
哄笑声在污浊的空气里散开,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江浸月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石缝深处,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不是因为那些恶毒的言语,而是体内那股狂暴的浊流再次冲破了笨拙意念的束缚,狠狠撞向肋下那处旧伤!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腥甜味的血沫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缝隙里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落在身前冰冷的碎石和那叠被紧紧护住的素笺上。暗红的血渍迅速在雪白的纸面洇开,如同绝望中绽放的毒花,浸染了“青芽境”三个狂放大字,也模糊了“活下去,阿月”那抹刺目的殷红。
剧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吞没。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粝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热力”,如同深埋冻土下被滚烫岩浆意外唤醒的种子,竟在肋下那被狂暴浊气反复冲刷的伤处,极其顽强地、缓慢地弥散开来!
这热力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的力量。它熨帖着撕裂的痛楚,带来一丝极其短暂、却真实不虚的舒缓!
如同在无边的黑暗地狱里,骤然窥见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火光。
江浸月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他不再试图压抑那翻腾的血气,喉咙里滚动着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滔天的恨意:
“骗子……沈青瓷……你看着……看着我……爬出去……”
恨意与那缕绝境中挣扎出的微弱热力,此刻竟成了支撑他熬过这焚身酷刑的唯一支柱。
栖霞山主峰之巅,巨大的环形演武场“问道坪”上,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云霞蒸蔚,仙鹤清唳。高耸的观礼台悬浮于空,其上端坐着栖霞山诸位长老,气息渊深如海。凌虚真人一袭青袍,拂尘搭于臂弯,目光平静地投向场中,唯有在掠过某个青色身影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问道坪中心,三座巨大的白玉莲台在阵法催动下缓缓旋转,流光溢彩,正是此次内门筑基弟子小较的擂台。
第一座莲台上,沈青瓷青绫云纹的道袍纤尘不染,静静而立。山巅罡风吹拂着她的衣袂与发梢,她却稳如扎根于莲台中央的古松。对面,是一名身材魁梧、背负一柄赤红巨剑的男修。他周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正是以一手“焚山剑诀”在外门筑基弟子中颇有名气的张烈。
“沈师妹,得罪了!”张烈一声暴喝,声如洪钟。背后赤红巨剑“锵啷”一声离鞘飞出,剑身瞬间腾起熊熊烈焰,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狰狞火蟒,带着灼热的气浪,咆哮着向沈青瓷噬咬而去!烈焰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噼啪的扭曲声响。
莲台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呼。这焚山剑诀威猛霸道,开战即全力,显然是想以雷霆之势压垮这位风灵根的天骄。
沈青瓷面色无波,面对那扑噬而来的烈焰巨蟒,只轻轻抬起了右手。纤指如玉,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一拂。
“呼——”
平地骤起罡风!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风刃凭空而生,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之意。风刃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火蟒最为狰狞的七寸要害!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那威猛无俦的烈焰巨蟒竟如同脆弱的布帛,被那道纤细的风刃从头到尾,瞬间从中剖开!狂暴的火焰失去了核心的灵力支撑,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流火,被莲台四周的防护阵法无声吞没。
张烈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溃散的剑势狠狠反噬而来,胸口如遭重锤,闷哼一声,连人带剑被那残余的劲风直接扫下了莲台,狼狈地跌落在场外。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瞬息。
全场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难以置信的议论。
“一招……只用了一招?”
“那是什么风刃?竟如此凝练迅疾!”
“不愧是风灵根!凌虚长老真是慧眼识珠!”
观礼台上,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皆有惊容。凌虚真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第二座莲台上,沈青瓷的对手换成了一个身着鹅黄罗裙、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手持一对碧玉短匕,身法飘忽如烟,正是以“流烟步”和“碧波刺”闻名的柳烟儿。
“沈师姐,请指教。”柳烟儿声音柔媚,眼神却锐利如针。她深知沈青瓷风灵迅疾,绝不硬撼,身形一晃,竟瞬间化作七八道真假难辨的虚影,如同流烟弥漫,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向沈青瓷飘去!每一道虚影手中的碧玉匕首都闪烁着淬毒般的寒芒,直指要害。诡异的是,竟无一丝破风声。
这是极致的速度与迷惑!
沈青瓷依旧静立原地,仿佛被那漫天流烟虚影所惑。直到那数点寒芒已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刺入她周身大穴,她才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她只是足尖在莲台上极其细微地一点。
“嗡——”
整个白玉莲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以沈青瓷立足之处为中心,一层淡青色的、几乎透明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波纹。
这涟漪看似柔和,却蕴含着精妙绝伦的震荡之力。那漫天扑来的流烟虚影一触及这层风之涟漪,顿时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又像是陷入了粘稠无比的泥沼!飘忽诡异的身法瞬间迟滞、变形,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七八道虚影在涟漪的震荡下剧烈扭曲,旋即“噗噗噗”接连破碎,只剩下柳烟儿惊骇欲绝的本体被那风之涟漪狠狠扫中!
“唔!”柳烟儿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柔韧巨力透体而入,瞬间搅乱了她体内的灵力运行,气血翻腾。她引以为傲的“流烟步”被彻底破去,曼妙的身姿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狼狈地跌落在莲台边缘,一对碧玉匕首脱手飞出,叮当落地。
沈青瓷甚至未曾真正出手攻击,仅仅以风灵之力震荡空间,便破去了对方赖以成名的身法!
第三场,亦是此次小较筑基阶段最后一场,对手是主峰执法长老座下颇为看重的弟子,陈罡。此人身材精悍如铁,修炼的是土系功法“磐石诀”,灵力雄浑,防御惊人。
“沈师妹,小心了!”陈罡声如闷雷。他双足重重一踏莲台,周身土黄色灵光暴涨,瞬间在体表凝聚成一层厚重凝实、如同真正山岩般的灵力铠甲!一股沉稳如岳、不动如山的气势轰然散开。他低吼一声,一拳捣出!拳锋之上,土黄色灵力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石锥,带着沉闷的呼啸,撕裂空气,狠狠撞向沈青瓷!这是纯粹的力量碾压,一力降十会!
面对这势大力沉、仿佛能撞塌山岳的一击,沈青瓷终于动了真格。她并指如剑,指尖清光大盛,口中低叱一声:“分光!”
“铮——!”
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她背后那柄古朴的青锋长剑应声出鞘,并未握于手中,而是悬停于她身前。剑身震颤,瞬息间分化出数十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光!剑光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首尾相连,灵动流转,刹那间在她身前交织成一朵徐徐旋转、含苞待放的巨大青色莲华虚影!莲瓣舒展,由无数细密的风刃符文构成,边缘锋锐无匹,散发出切割万物的凛冽气息。
这正是凌虚真人所授《流云分光剑诀》的精妙演化——风莲结界!
那威猛无俦的土石巨锥狠狠撞在旋转的青莲结界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爆开!土黄色的灵力与青色的风刃疯狂绞杀、湮灭!狂暴的气流如同失控的龙卷,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炸开,冲击得莲台四周的防护光幕剧烈荡漾,涟漪狂闪,几乎要破碎开来!
然而,那看似沉重无比的土石巨锥,竟未能撼动那旋转的青色风莲分毫!巨锥前端在无数风刃的绞杀下寸寸崩解、碎裂,化作漫天飞溅的灵力碎块!陈罡脸色剧变,只觉一股无孔不入、带着撕裂属性的风灵剑气顺着拳劲倒卷而回,狠狠冲击在他体表的磐石铠甲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厚重如山岩的灵力铠甲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陈罡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每一步都踩得莲台玉屑纷飞,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引以为傲的防御,竟被对方以攻代守,一剑破去!
沈青瓷立于青莲结界中心,衣袂飘飞,神情依旧清冷。她指尖微动,那朵巨大的风莲虚影倏然收敛,重新化作数十道青色剑光,如百鸟归巢,瞬间汇入她身前悬停的青锋长剑之中。长剑清吟一声,安静地落回她背后的剑鞘。
三战,三胜。胜得干脆利落,胜得举重若轻。
问道坪上,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道青色的身影上,充满了敬畏、赞叹与狂热。风灵根天骄之名,经此小较,彻底响彻栖霞山!她站在白玉莲台之巅,沐浴着山巅璀璨的晨光与万众瞩目,如同九天下凡的谪仙。
高台之上,凌虚真人微微颔首,眼中赞许之色更浓。身侧几位长老纷纷拱手道贺:“恭喜凌虚师兄,得此佳徒,道统可期!”
沈青瓷微微欠身还礼,姿态无可挑剔。然而,就在她抬眸的瞬间,目光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牵引着,越过了欢呼的人群,越过了层叠的山峦流云,遥遥投向主峰之下,那片被巨大山影和终年不散的灰黑浊气所笼罩的、如同大地伤疤的区域。
砺石院。
那里,只有死寂的沉重。
莲台下方,人声鼎沸,喧嚣如潮。喝彩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沈师姐”、“风灵天骄”的称谓送上云霄,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要将莲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托举到更高更远的云端。
沈青瓷微微垂眸,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向着四方观礼台和欢呼的同门,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清冷的风姿,更衬得她如孤峰青莲,不染尘埃。
就在她行礼的间隙,那缕被她强行压制、却始终如影随形的神念,终于寻得一丝缝隙,再次挣脱束缚,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喧天的声浪与层叠的禁制,投向山下那片被污浊烟尘笼罩的深渊——砺石院。
神念所及,非是俯瞰,而是如同沉入冰冷污浊的海底。
她“看”到了。
巨大的废渣堆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在靠近黑石围墙根部的阴影里,一个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身影,正佝偻着背脊,试图将一块足有半人高、棱角嶙峋的漆黑废矿石搬上旁边一辆破旧的独轮木车。
是阿月。
比数月前更瘦了,嶙峋的肩胛骨几乎要刺破那件浆洗得发硬、布满破洞的灰色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沉,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淤青和……龟裂的纹路!那些纹路深红近黑,如同干涸大地上狰狞的裂口,边缘还残留着渗血后又凝固的痕迹。
他每一次发力,那瘦弱的脊背便绷紧得像一张随时会断裂的弓,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每一次咳嗽,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啪!”
一声脆响,鞭影如毒蛇般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个监工模样的杂役头子手中甩出,狠狠抽在江浸月那瘦骨嶙峋的背上!
“磨蹭什么!烂泥里的蛆虫!这点石头都搬不动,养你吃白饭吗?” 杂役头子骂骂咧咧,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神念的阻隔,变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恶毒。
鞭梢掠过,瞬间撕开了本就褴褛的短褂,在少年单薄的后背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深可见骨!鲜血迅速涌出,浸透了破烂的布料,粘在翻卷的皮肉上。
江浸月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栽,几乎扑倒在冰冷的矿石上。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瘦小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像一只被踩断了脊梁却仍在挣扎的小兽。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撑起身,布满污垢和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火焰——那是被痛苦和恨意反复淬炼出的,近乎非人的执拗。
他不再尝试一次搬起整块矿石,而是用那伤痕累累、指甲崩裂的手,死死抠住矿石冰冷的棱角,一寸一寸,如同蝼蚁撼树般,将它往独轮车上拖拽。粗糙的石棱磨蹭着他手臂上龟裂的伤口,鲜血混着黑灰,在冰冷的矿石表面留下道道蜿蜒的、污浊的痕迹。
他拖动的仿佛不是矿石,而是命运压在他脊梁上的整个炼狱。
神念的触角清晰地捕捉到这一切。那皮开肉绽的鞭痕,那龟裂如旱地的皮肤,那深陷眼窝中燃烧的幽暗火焰,那每一次发力时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所有细节都化作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沈青瓷的灵台!
一股尖锐的、混合着窒息感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远比刚才擂台上任何一次灵力碰撞带来的震荡更甚百倍!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指尖下意识地、重重碾过右臂那道早已愈合、只余淡粉印记的狭长疤痕!
那疤痕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在呐喊。
她的目光,隔着云海山峦,隔着仙凡鸿沟,死死钉在那个佝偻着、背负着近百斤巨石与淋漓鞭痕、在污浊尘埃里挣扎前行的渺小身影上。
他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绷紧的每一根弦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那具身体里,生机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酷烈的功法、匮乏的资源、恶劣的环境以及沉重的劳役疯狂透支、燃烧。
凡人的寿元本就短暂如蜉蝣。
而他……在这条以自毁为代价的炼体绝路上,又能燃烧多久?
十年?五年?或许……连三年都撑不到……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近乎痉挛的抽痛。擂台上横扫同阶、赢得满堂喝彩的荣耀,此刻变得如此空洞而讽刺。莲台之下万众仰望的风光,丝毫无法温暖心底那片因山下那个孩子而迅速冻结蔓延的荒芜。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她与他,一个在云端仙台受尽瞩目,一个在地底烂泥中无声腐朽。纵使她如今筑基有成,道途初显峥嵘,未来或许真能如师尊所期,觅得长生,逍遥天地。可那又如何?
她救不了他。
甚至……连现身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怕动摇了他的意志?还是怕……动摇了自己那被师尊寄予厚望的“道心”?
莲台之上,山风猎猎,吹动她青色的衣袂。喧嚣的喝彩声浪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模糊而遥远。沈青瓷缓缓抬起眼眸,望向高台之上师尊的方向,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完美无瑕的神情。唯有那藏在宽大袍袖之中、死死掐着旧疤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出森冷的青白,泄露了那深埋于仙姿道骨之下,一丝丝无法愈合、也无处言说的,凡尘的痛楚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