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两棵杨树依偎交缠，霍褚仿佛回到前几日——少女与他闲聊，谈及北上所见风光说过这样一棵树，她还问自己，诗词中的连理枝是不是就是指那样的树。


    当时他是如何答的？似乎是许诺回郡后教她读书，要她自己学习。


    那双饱含期待的眸子复现眼前，霍褚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怕极了？


    他轻吸两口气，视线向下瞥见泥土中一抹亮色，他掀起眼皮驾马过去，拨开泥土漏出掩埋在泥土里只露出一角珠花的珠钗，银花雕刻精致，明珠色泽暗淡。


    “这是小姐的珠钗。”秋棠跟过来一眼认出，这只珠钗是她昨日给元窈戴的，总共有一对儿。


    “沿这条路找。”霍褚沉声下令，将珠钗收进怀里。


    子恺皱眉看这条路，犹豫一瞬上前道：“侯爷，这条路属下来时找过，不曾见过车马或是什么人。”


    这里离他和车队碰面的地方不远，若是有人从这条路上经过，他没有道理发现不了。


    听子恺这般说，霍褚脑中灵光一闪，数月前他在常青山附近勘察，发现过一条上山小路，隐蔽荒芜，恰能允许马车通过。


    他按照记忆带众人走上小路，边沿林木遮天蔽日，松软泥土上可见点点马蹄和车辙轨迹。


    果然是在这条路上。


    盲目搜寻近一日终得线索，秋棠振奋得掉出眼泪。霍褚派几人沿小路寻找，带其余人搜山前行。


    山中草木枝繁叶茂，不见行人踪迹。


    午时，天边不见半分日光，大雨倾盆。


    “侯爷！”秋棠高声喊人，颤抖得声音暴露她的惊恐。


    霍褚心脏一滞，闻声奔去，只见秋棠身边，地上碎骨零散，血迹渗透地床，几块惨白碎肉泛着青紫色。


    是野兽食剩残渣，这样的皮肉，只能是人。


    霍褚心底一阵闷痛，脚步沉重地走过去，他拨开碎肉剑尖挑起一块儿血淋淋的丝布，金线云纹入眼——这是他昨日还给她的手帕。


    霍褚一口气没喘匀险些呕出来，活死人、生碎骨，他见得多，但还是第一次这样难耐。


    怎么会呢？昨日还对自己言笑晏晏的人，今日怎么就……


    秋棠已跌倒在地，望着这滩血泊无声落泪。


    霍褚不愿相信，就算遭遇野兽，怎会只留下这方手帕？女儿家衣衫繁琐，至少有些衣服碎块才算合理。


    直到看到两三粗粝断指霍褚才敢喘出一口气，他肯定这定是一个男人的尸身，这方手帕，只能说明她或许落入他们手中。


    “这不是她，继续往上找。”他沉声。


    呆滞的秋棠被唤醒，不是小姐？可……她不知霍褚如何断言，循过去看，望见一条粗布裤绳。她重拾希望，从地上爬起来。


    荒郊野岭，有野兽出没，有山匪横行……秋棠整颗心高悬，祈祷元窈一定要坚持，一定要等到他们。


    霍褚往前走出数十步弯腰捡起一只绣鞋，自然元窈的鞋。


    只有一只，鞋底结着厚厚污泥，鞋面浸湿沾有星点泥土。


    太干净了，就像是才丢了不久的样子。


    “侯爷！！”


    霍褚抬头，焦恭从前方疾步跑来，秋棠预料他有所发现，忙迎上去，焦恭不等喘匀气儿，忙道：“侯爷！前头、马车在上面！还有四匹马在！”


    还留着马车，说明她极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霍褚紧绷的心绪终得片刻松缓，即刻派人前去包围。


    .


    “大当家，我们得走了。”


    昏沉之际，元窈听到一句话远远传过来。


    他们走了？元窈心中轻松，有气无力勾起唇角。


    再等等，等会儿她就出去，看看能不能生火取暖。


    他们走了，是因为雨停了吗。


    马车应该会被留下吧，那她可以试试能不能驾车下山。


    可惜她不认得路，要是上山时没有睡着就好了。


    沿着山路往下走就行吧？


    想着想着，元窈再也克制不住了，眼皮轻轻落下便睁不开了，手上也没半分力气，一脱力匕首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小娘子，你没死啊，你竟在这儿！”一句话炸在耳边，元窈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身子疲乏得厉害，应是淋雨受凉受了风寒。


    不等她彻底清醒，一独眼山匪已经扑到她身上，对她上下其手。


    元窈一个哆嗦惊醒，她闷哼着挣扎，一手推阻贴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手到处摸索，寻找匕首。


    “哈哈哈！”独眼一把抓住她的手，嗤笑：“你就别找了我已经扔了！”


    “小娘子你别不识时务，临了让爷快活了，爷留你一条性命！”


    扔了？元窈愣住，她呆滞的功夫里衣便被扯开了，两人推搡间，她身子一摇，头撞倒石头上。


    元窈面露痛色，吃痛捂住头，“求你……慢些……”


    独眼不惯她娇滴滴的毛病，一把把人拽倒就要扒她的亵裤，元窈见他态度强硬，便放弃挣扎，躺在地上缓了缓，待独眼刚拽下她的裤子，看得大片雪白皮肤的瞬间，元窈猛地坐起来，抓着手中珠钗狠狠扎进独眼另一只眼睛。


    这是她方才借机从头上摘下来的，钗针短，胜在数多。


    她原想周旋一二，寻个时机争取将其一击毙命，可惜……


    有过前两次杀人经验，她的动作异常稳准，元窈用尽所有力气，在独眼吃痛尖叫捂住自己眼睛时，将珠钗猛地拽出来，几根银针挂着血肉甩出一道血迹，她没有丝毫停缓，用膝盖狠狠撞向独眼□□，再将珠钗插进他肩颈……


    独眼身材不如其他山匪壮硕，受这三处重伤，他毫无还击之力，倒地地上呻吟，不知该先顾哪处。


    .


    “被你们抓走的人哪儿去了！”焦恭将剑架在一人脖子上质问。


    山匪冷笑一声：“她被狼叼走了！死了！”


    “你——”“杀了。”确认人不在他们身上，霍褚冷言一声，随他话音落下，咔嚓两声，两个山匪应声倒地。


    “侯爷！那个匪首跑了，还有一个山匪跑回那个矿洞了！”有人禀报。


    霍褚斜了一眼子恺，子恺会意带几人上马去追逃跑的匪首，霍褚则是朝矿洞走去。


    倘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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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没有带人一起离开，那她很有可能还在那矿洞里。


    只是……他们为何不带她离开呢？是嫌她拖累，还是……


    霍褚不敢深想，他想快些入洞一探究竟，又怕结果不尽人意。


    短短数十远的路程，他疾行却好像走了一年春冬四季。


    父母宗亲凉情，年少时他不曾品味丝毫温情，而今方得一丝暖意……他所求不多，只求她活着，活着就好。


    至洞口，霍褚脚下生怯，正犹豫时听得惨叫声不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隐约猜得什么，他疾跑入洞，入目便是倒地哀嚎不止的山匪和元窈。


    元窈听得匆忙脚步声警惕抬头，熟悉的面孔入眼，她瞬时愣住，眼皮呆滞地眨动。


    两相对望，见她安然无恙，霍褚眼眶微热。


    啪！——啪！——


    在即将获救之际，元窈心心念念盼着坍塌的矿洞终于听见她的心声，她闻声抬头，看得头顶石块松动，掉了下来。


    命运弄人……到最后还要这样捉弄她吗？


    元窈闭眼，比石块更先到来的是男人湿冷又有一丝温暖的怀抱。


    一只手稳稳护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石块一声闷重砸在霍褚身上，他恍若不觉，蹙眉：“怎么不躲？”


    元窈呆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由他动作。


    霍褚这才发现她衣不蔽体，浑身冰冷，他忙拾起地上的毛毯把怀里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单手将人抱起来，睨了一眼仍在地上翻滚的人，他掷出手中长剑，彻底了断那几分杂乱。


    石块噼里啪啦一顿砸下来，元窈被稳稳抱在怀里，不受丝毫惊扰，她靠在霍褚胸膛，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让人安心。


    霍褚最后一步踏出矿洞，身后洞口哐地一声轰隆隆坍塌了。


    秋棠一路跑着追过来，看清霍褚怀里的人，瞬间跪坐在地，眼睛一眨簌簌地往下落：“小姐……”


    她念得太轻，元窈并没有听到。风吹雨落，天还是一样阴沉。


    元窈面无表情环视四周，她被护得极好，雨不沾她身分毫。偏偏这样给她自己还在山洞中的错觉，她是不是已经被砸死了？现在是梦境吗？


    她想动一动，但没有力气。


    可真奇怪，死了还会觉得这么困、这么晕吗？


    眼皮开开合合，元窈不敢放任自己闭眼，她怕这次再闭上眼就真的睁不开了。


    努力了这么久，她不想就这么死了。


    霍褚弯腰将元窈抱进马车，她身上冷人还呆傻着，霍褚怜惜心疼舍不得放下，褪去湿冷外衣忙把人再抱回怀里。


    “没事了，睡吧。”注意到她眼皮打架还要强撑着，霍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安抚她，哄她睡觉。


    元窈将他一串儿动作看在眼里，可她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的，再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她轻声问：“你是……侯爷吗？”


    霍褚拥她的手臂紧了紧，一字一字让她确认：“我是霍褚。”


    元窈辨不明真假，若是假的，就当她死前一分温情吧。


    这样想着，元窈闭上眼睛，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