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青青。”


    燕水想拍拍她的手背，仍旧只拍到一片虚空。她轻问：“你说郁明河告诉过你圣旨上的内容。你既知道那道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你还觉得郁明江爱你吗？胜过权势？”


    沉青青摇摇头，轻声道：“阿江是爱我的......阿江是爱我的......”


    燕水不愿意说些好话哄她。那些甜言蜜语就像一张蛛网，将善良的姑娘层层包裹，围困其中，等待命运的蚕食，无法挣脱。


    也许郁明江爱她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在他们共赏月色时，花前柳下时，互诉衷肠时，那片刻的欢愉，爱人眼中的情意都做不得假。


    可那又如何呢？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对于郁明江来说，世上最不值当的就是情爱。


    燕水犹疑着倾身，虚虚环住她的身影，尽量温和道：“我不会再逼问你，因为真情真□□一个人并不是错。只是郁明江可能还会对你有所不利......我不想多管闲事，若你心甘情愿为了爱情被他所害，我不会置喙你的决定。”


    她又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你尽快想清楚需不需要我帮你。明日此时我会再来找你。”


    沉青青抽噎道：“可......可你怎么帮我呢。”


    燕水笑道：“这得容我再想想。”


    她道：“青青，别被牵绊在虚无飘渺的幻想中，你不想再回家看一看吗？”


    ......


    郁明河坐在长廊廊沿上，看燕水聊完朝这边走来了，他笑脸迎上去：“怎样？事情的始末可明晰了？”


    燕水点了点头：“嗯，但我总觉得你那边的消息会更多。既然给我递了投名状，总该和我说说吧。”


    于是郁明河的眼角眉梢又掺上了甜蜜的笑意，他反道：“我也想啊——可嫂嫂不信我，我说什么她都要查证一二，叫我好伤心。”


    燕水站住了，她转过身目视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郁明河。正色道：“我亦向你赔礼道歉。”


    郁明河眸光闪烁。眼前少女温和又真挚地道歉，使旁边的一切虫鸣鸟叫仿佛都成了忙音。他一低头就看到了燕水柔软的跳动着白色光线的发丝，还有头顶中央十分可爱的发旋。


    他心里默默感叹，拥有这么柔软可爱发旋的女孩，难道心也都是这样软软的吗？


    他忽然移开目光，看向繁花似锦处。嘴里却仍然卑鄙地蹬鼻子上脸：“是嫂嫂说要赔礼对吧。”


    他轻轻拉过燕水的手腕：“我好无聊，陪我出去骑马吧，好不好？”


    燕水立刻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我哪里会骑马？”


    郁明河不依不饶，又把燕水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作态：“我会教你的，求求嫂嫂了，陪我去嘛。”


    燕水挣了挣，奈何这厮力气太大！她惊异道：“要说话好好说，放手先！”


    郁明河放开她的手，又去拿小指尖轻勾她的袖子。


    他似乎在逗弄燕水这件事上发现了乐趣，又死皮赖脸道：“嫂嫂，总之郁明江是个烂人，坏人。我俩才是命中注定的爱人。爱人之间拉拉手怎么了。”


    但燕水向来不吃这套，她冷淡道：“郁明河，你再这副鬼模样，我便不会再同你多说一个字。”


    郁明河立刻收敛，他探头问：“嫂嫂说得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那嫂嫂，骑马......?”


    燕水冷冷道：“骑。我不信这世上有我搞不定的事。”


    郁明河眼中笑意更甚，连语气都变得柔和：“嗯，燕水最厉害了。”被燕水瞪了一眼后又悻悻改口。


    *


    京郊处有一块天然的大草场，这里没被荒废之前是郁家军练兵的地方。现下草场被空置，只一旁的马厩里拴着几只成色极佳，膘肥体壮的好马。


    郁明河解释道：“这里后来成了我养马的宝地，前些日子在北夷得了好些良驹，都在这儿了。”


    他探头问：“嫂嫂随我去看看吗？”


    燕水点了点头，自行往前走了没几步，又感觉中指不受控向上勾了勾。


    她转过身，果然！郁明河正一脸无辜地抬着手，手背朝着燕水，中指微动。


    他又开始作妖，扭捏道：“嫂嫂好气概，步子迈的好大。等等小人好不好？”


    ......


    马厩里的马都很是飒爽，每一匹望上去都是龙颅凤颈，耳若削竹，目似紫电。


    其中更有一匹通体雪白，骨相极佳的马，貌非凡马，骨带铜声。


    燕水一眼就瞧中了这匹马，她走上前去。只听郁明河的声音幽幽从身后响起：“嫂嫂好眼光，这正是我的坐骑。”


    “不过你稍微离它远一点，它脾气坏极……”


    郁明河这句话没说下去，燕水根本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她走至白马身前，轻轻摸了摸马的脑袋，又拍了拍马背。那白马谄媚极了，一个劲的把脑袋往燕水怀里拱。


    郁明河笑骂道：“狗腿，倒是让你先钻了空子。”


    燕水只觉得这马又乖又通人性，问道：“它叫什么？”


    郁明河道：“它叫惊夜。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年我第一次夜袭敌营时，敌军闻马蹄声就纷纷惊溃。单它一马跑起来就已经有千军万马之势。”


    郁明河聊到这些时，眼睛很亮。燕水仿佛也循着他的眼神随他去到了一个个夹杂着狼烟与马蹄声的沙场。


    她也笑道：“果然神奇。我可以试试吗？”


    郁明河满眼欣赏，点头道：“当然。你等着，我把它牵出来。”


    片刻后，燕水望着眼前比她高上一大截的惊夜，无语凝噎。


    郁明河只觉得有些可爱。


    他横着伸出小臂：“别怕，扶着我上去。”


    燕水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先试试。”


    郁明河收起小臂，他合理奉承道：“嗯，嫂嫂无所不能。”


    燕水无师自通，踩着马鞍一跃而上。


    郁明河轻呼一声：“好！”


    燕水微微扬了扬眉，拉着缰绳绕了两圈，又轻轻拍了拍惊夜的马背：“惊夜，我们好好配合！”


    她高呼一声“驾！”


    惊夜配合度很高，指哪打哪儿。霎时间，白马似一阵疾风朝前冲去，马蹄过处，却有千军万马之声，又似惊雷。


    只留原地野草被带的前后晃动。


    燕水好久不曾这么畅快过，她追赶着旷野的风，蓬勃健硕的草，追赶着太阳。


    惊雷跑完一圈又将她带回郁明河面前。


    燕水此刻发丝都被风吹的很乱，但脸蛋很红。她难得露出些少女娇憨来：“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郁明河眼中光芒不断闪动，似是震撼，又似痴迷。他从不吝于赞扬他人的优秀，此时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不错。”


    又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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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道：“很不错。”


    他也牵来一匹青骢马，扬眉望着燕水：“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燕水轻哼了一声：“若是输给了我，郁将军丢人啊。”


    郁明河乐道：“大话别说太早，我让你几息如何？”


    燕水不悦：“莫要小瞧我！快点上马！”


    郁明河点点头：“好，我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教人明白如何服输。”


    随即他也翻身上马。两人齐齐倒数几息后，一青一白两道马影像闪电朝远处驰去。


    郁明河确是久征沙场。刚开始燕水还能与他跑个有来有回，片刻后，那青骢马竟冲到惊夜身前，越来越远。


    燕水从不是什么服输的人，她俯下身对惊夜耳语：“惊夜，我们再凶一点好不好？”


    说罢忽得身体前倾，小腿发力，狠狠夹紧了马腹。与此同时不断给惊夜送缰。


    惊夜此时便是脱缰的马，疯了般的朝前奔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燕水甚至觉得自己快被惊夜颠飞出去了。可这并不够，她愈发疯，惊夜也愈发疯，竟直接掠过了郁明河，继续狂奔。


    但马势易放不易收，惊夜太快，燕水快抓不住缰绳，也快夹不紧马背。她努力使自己维持平衡，可意外也就在瞬间！


    惊夜速度太快！燕水忽得感到一股巨大的力将她往旁边狠狠抛去！


    她的手已然满是手汗，再握不住缰绳。整个人往一侧飞去，又向地面砸去！


    她脑袋一片空白，本能地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下一秒，她感到一个坚实的胸膛紧紧贴住了她的后背，接着，一双手把她紧紧环住。


    耳边贴着传来郁明河愤怒的声音：“你疯了！”随之而来的是砸在地上的一声闷哼。


    燕水没感觉到痛，她此刻焦急地想看看郁明河到底怎样了。她不敢妄动，怕郁明河受了伤。


    只能哑声问：“你，你怎么样了？”


    没人应她，只抱着她的怀抱紧了紧。


    燕水想要转身，看看郁明河的伤势。郁明河“嘶”了声，又紧了紧怀抱，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不要动。”


    燕水果然又不敢动了。她思绪万千，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结巴着的：“都怨我。你松一松，好歹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又感觉郁明河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笑了起来，呼吸很热，打的她的耳垂一片灼烧。


    郁明河温软着声音道：“没什么大碍，让我缓一缓。”


    燕水感到有发丝轻轻落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些痒意。


    这处的草长得又肥又高，此刻两人跌落草中，便齐齐埋在了绿意葱茏之中。


    “嫂嫂。”


    郁明河又轻声问：“你说，郁明江和沉青青也这样比过马，这样相拥过吗？”


    他又笑了，他今天真的很开心，一直在笑。


    “我猜不会。”


    他自作主张地解释：“我原先总觉得沉青青爱郁明江，爱的过于随意。毫无道理的爱生爱死，觉得无聊至极，肤浅至极。”


    “现下想来，情爱一事过于玄妙，竟只是瞬间之事。”


    “是我从前浅薄。”


    “嫂嫂。”


    他此刻说的话倒是有很规矩，很礼貌，很端方。


    可他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将脑袋轻轻扣在燕水的背上。


    “若他俩之间也能算爱，我俩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