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乐曲声自街口徐徐传来，朱红漆饰的露天花车由四匹通身雪白的灵兽牵引，车身缀满的鎏金流苏轻晃，将花车上着喜服未覆面的新娘映衬地愈加动人。


    街道两侧早已挤得水泄不通，贩夫走卒、妇孺孩童皆踮足翘首，喝彩声、欢笑声与这凡间难觅的乐声交织，整条街都漫着喜气。


    临街二楼，摇星手肘撑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涌动的人潮。


    茶楼里也满是观望盛事的人，三五人凑在一处，低声议论：


    “如闻仙乐啊！不愧是仙门的婚嫁，同咱平头老百姓的到底不一样！”


    “新娘是什么身份啊？能嫁给这六大宗之一的刀宗少宗主，一般人怕是难吧？”


    “你不知道啊？她是天阙山的内门弟子，听说还是峰主的亲传，啧啧，强强联合啊。”


    ……


    花车后方随行的侍从手臂一扬，将托盘里的物什撒向人群，连二楼的看客都没落下。


    摇星抬手接住，指尖触到包裹着红油纸散发微弱灵气的糖块，再望向楼下满场的喜气，眸底漾开一丝笑意。


    她剥开油纸，将糖块扔进嘴里，缕缕甘甜在舌尖化开，渐渐抚平她有些燥意的心。


    “姑娘，你喜欢、喜欢这糖块吗？”


    摇星转过头，身旁多了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面容清秀，浅白长袍的腰侧悬着一把剑。


    见她看过去，少年耳尖染上薄红：“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如果姑娘喜欢，我可以去取些过来，我、我认识新娘。或者、或者姑娘想近处观礼，我也能……”


    摇星一听就知道自己是惹来搭讪的了，正要回绝，余光瞥见楼下一抹熟悉的身影，冷漠淡然的视线投向这里。


    她咬了咬腮帮，偏头瞪他，结果对方却早收回视线，望着花车上俏丽的新娘，目不转睛。


    摇星微微一滞，方才被糖压下去的燥意如燎原之火席卷而上。


    “姑、姑娘？”


    摇星抬眼，脸上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快：“好啊。”


    少年明显愣了下，半晌才红着脸引她下楼，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少年。


    “在下顾修，他们是秦疏和宋泉，是我的好友，姑娘、姑娘怎么称呼？”顾修刻意与她保持着两步距离，轻声问。


    “我姓摇。”摇星朝另外两人颔首。


    被称作宋泉的性子活络，绕到她另一侧，有些自来熟搭话：“摇姑娘也是修士是不是，不过我瞧不出姑娘的修为。”


    摇星“唔”一声，没正面回答。


    顾修连忙解释：“摇姑娘别介意，宋泉没坏心，就是好奇心重了些。”


    “没事。”摇星心不在焉答。


    裴烬雪为什么盯着花车上的新娘？她第一次见他这样专注地盯着别人，到她离开栏杆边，他都没重新看过来。


    他们在一起七年了，都说七年之痒难熬，难道裴烬雪开始厌倦了？


    可要是厌倦，几日前她春潮期，他分明激烈纠缠得紧，不然她也不会恼到离家出走。


    “到了。”顾修出声，摇星回过神。


    门口的管家见到几人，问也没问，尊敬请他们入内。


    摇星挑眉，没说什么，直到新郎新娘来到他们所在的坐席，摇星才知，顾修是新娘的师兄，而那个叫秦疏始终沉默寡言的，竟是仙盟盟主新收的徒弟，也就是陆凝川的徒弟。


    摇星意外瞧了秦疏一眼，谁知秦疏也在看她，她浅浅笑了下转开视线。


    仪式还在继续，摇星支着额，看前头繁琐的礼俗，思绪不由飘回五年前的一日。


    当时裴烬雪将他们的家，他亲手打造的朝夕境，在圆月笼罩的山顶显现出来，两人并肩坐在玉阶上赏月，裴烬雪忽然要她嫁给他。


    说不欣喜是假的，然而欣喜过后却是惶恐，所以她拒绝了。


    她不想裴烬雪失望，坦诚了自己对成婚的害怕，害怕像她父母一样两个人从浓情蜜意走到互相怨恨，甚至不惜利用孩子达到自己目的，她知道问题根源不在成婚，可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排斥。


    这件事对两人感情没产生什么影响，裴烬雪待她依然如故，也至此再未提过，几年过去她几乎忘了这段插曲，直到今日重新记起。


    “在一起只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成婚……”


    “当然要成！”身旁突然响起宋泉清亮的声音，摇星怔了会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


    宋泉连忙压低音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不成婚，怎么能让所有人知道她是我的人！我要是有心仪的姑娘，定要八抬大轿，昭告世人我和她的关系，让那些觊觎她的人早早死心！”


    摇星放下支额的手：“只为了这个？”


    “当然不止，最关键的是，她肯答应嫁给我，那必是相信我们能长相厮守，那是对我们未来的……”他搜肠刮肚想找个词，最终挠了挠头，“总之就是最郑重的承诺！”


    “唉唉，我光是想想以后跟喜欢的人说‘嫁给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摇星若有所思，问他：“那如果你喜欢的人拒绝了你呢？”


    宋泉脸登时垮下来：“我估计需要一年才能振作起来……但我会一次又一次提！直到她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久才能振作？”


    “啊？”宋泉被问住，“大概是……难过需要恢复？”


    这时，另一侧的顾修温声道：“这三个字，从开始有想法到说出口，是无数日夜的反复回味，期盼，踟蹰，在没真正尘埃落定前，这种苦涩又甜蜜的煎熬会始终在心头磋磨吧。”


    “对！”宋泉拍手，“顾修，你小子太会形容了，明明是个黄花少年，怎么这么懂啊！”


    顾修被好友“黄花少年”的称号惊得呛住，咳嗽几声，他抬眼看向摇星，见她手里捏着桌上的糖块，看似望着前头的热闹，实际却在发呆。


    而即使是发呆，顾修还是被那侧颜吸引，魂不守舍望着。


    在新郎本家家族成婚的宴席会持续三日，再到刀宗举行更为正式的婚仪，摇星和顾修等人在宴席开场前离开了喧闹的地方。


    获知摇星下榻的客栈后，三人也在同个客栈住下，宋泉约摇星第二日一起去观此地著名的江潮，摇星应下。


    夜里，摇星趴在客栈窗台看巷陌里的点点星火，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屋内，她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半晌，裴烬雪冷淡的嗓音响起：“何时归？”


    摇星转身倚着窗檐，幻化后的黑眸扫过去：“新娘好看吗？”


    裴烬雪负手，眉峰微敛，语气漠然：“什么新娘。”


    摇星嗤了一声，以往她离家出走，最多一日裴烬雪就会出现在她面前，这次隔了四日不说，还盯着别人的新娘看得目不转睛。


    她一直带着他送的星月链，她的位置他时时知晓，所以四日是他故意迟来的结果。


    以往被两人当作情调的离家出走，如今在他心里变了？当真逃不过七年之痒？


    摇星背过身，重新望向窗外的夜色，脊背挺得笔直，音调平平：“不承认也无所谓。”


    裴烬雪凝视窗边的背影，眉峰蹙起，回忆这些时日隐匿气息远远跟在她后面的见闻。


    想到什么，他走到摇星身后解释：“没看新娘。”


    摇星不语。


    裴烬雪伸手将她掰过身：“真没看她，当时在想别的。”


    摇星抬眼，目光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眸里：“在想什么？”


    裴烬雪将摇星颊边被风吹落的碎发别到脑后，避重就轻：“小事，不用在意。”


    摇星推开他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躺上床榻，闭上眼，将后背留给他。


    裴烬雪太懂她的脾性，自然知道她此刻是在生气，他心里叹了口气，在外侧的空处躺下，环住她腰，在她发上轻吻。


    然而下一刻，身前的人忽地翻身坐到他身上，带着馥郁香甜的吻随之重重覆下。


    裴烬雪惊讶一瞬，将人按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熟稔至极，一个吻便足以点燃全部，衣衫很快件件散落。


    摇星坐在裴烬雪线条分明的腹肌上，任他如何作为都不往下，尽管她自己难受得紧，也只继续在裴烬雪身上辗转，扇风纵火，只撩拨不熄灭。


    裴烬雪唇瓣在她脖颈唇角游移，声音沙哑难耐：“摇摇……”


    摇星手绕到身后紧紧攥住裴烬雪：“在想什么，嗯？”


    裴烬雪闷哼一声。


    摇星又造作一番：“确定不说？”


    裴烬雪眼底的意欲呼之欲出，他阖了阖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摇星颤抖，两人就这么互相折磨。


    裴烬雪低喃叫摇星的名字，可惜摇星丝毫未松，摆明要折磨到最后。


    “在想……你穿婚服……的样子。”


    话音不稳，却让摇星猛地一怔，攥着另一个他的手不自觉松了力道。


    裴烬雪趁此机会托起人，下一秒，两人同时发出一道闷哼。


    裴烬雪迅速翻身将人压下。


    “混、蛋！你耍赖！”摇星挣扎不过又躲不开，在床榻的吱呀声中大骂。


    裴烬雪捏着她的腰，“我眼里只有你，当时在想，你穿红色的婚服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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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沉哑的声调回荡在摇星耳畔。


    自从七年前她解开春潮期两人共度五天五夜后，裴烬雪在情事方面就再也不加掩饰，偏他持久力还强。


    许是分开了几天，再加上先前的玩闹，他兴致格外高，等一切结束，已是第二日中午。


    摇星瘫在床上，身上仅搭了件裴烬雪的衣服，心脏剧烈跳动，脑中放空，即便是敲门声响起，也没什么反应。


    裴烬雪低头看了眼摇星慵懒的模样，屈指在她周围布上隔绝外界探视的结界，套上外衣打开门。


    “你……你是谁？”顾修愣愣望着开门的男人，他身旁的宋泉和秦疏也蹙眉审视。


    当房内浓厚的情欲气息泄出，三人面上骤然一凛，顾修脸色发白，唰地拔剑指向裴烬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摇姑娘房里！”


    裴烬雪冷冷扫过三人，往前踏出一步，阖上了门。


    “十息之内，离开这里。”声寒透骨，恐怖的威压瞬间朝三人压下。


    “不、不可能！”顾修撑着剑，额上渗出汗珠，咬牙不肯退，“你对摇姑娘、做了什么！”


    裴烬雪眸底掠过一抹幽深，正要抬手，门内突然传出摇星模糊的声音：“裴烬雪，你别欺负他们！”


    秦疏瞳孔骤缩，霍然盯向男人。


    顾修、宋泉只听清一个‘雪’字，没意识到不对，单膝跪地的宋泉还嚷声朝内求救：“摇姑娘！”


    “你们去楼下等，我一会来。”


    摇星话一出，三人身上的威压消散，顾修站直身体，如玉的脸庞带着执拗，秦疏当即扯住他手臂，朝裴烬雪躬身：“前辈，我们这就去楼下。”


    说罢，不给顾修和宋泉开口的机会，将两人强行拉离。


    一楼大堂的角落，宋泉给自己倒了杯水，问肃着脸的秦疏：“你认识那人？怎么叫他前辈？”


    “却邪仙尊，你们知道吗？”秦疏握紧剑柄，沉声道。


    “当然！”宋泉低声凑过去，“你练的剑诀不就是他创的吗？”


    “嗯，却邪仙尊本名裴烬雪，而刚刚，”秦疏绷着身子看向两位好友，“那位摇姑娘唤他‘裴烬雪’。”


    “你说他就是却邪仙尊！！”宋泉蹭地起身，引来注视后悻悻坐下，声音仍带着震惊，“他怎会在这？他不是和个妖族公主一同归隐了吗？！”


    宋泉忽地瞪圆眼睛：“难道……”


    “昨日我瞧那位摇姑娘就有点眼熟，一时没想起，现下才确定，她就是我师父画像上的人，只是画里的她是白发紫眸并非黑发黑眸。”秦疏口中的师父正是仙盟五年前推举的新一任盟主陆凝川。


    顾修闻言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打湿袖口，浑然未觉，秦疏看见，无声叹了口气。


    少顷，一楼的话语声猛地凝固。


    三人顺着众人视线抬头望去，看见摇星幻去黑发黑眸露出真实的白发紫眸，和浑身散发寒意的裴烬雪，一前一后从楼梯走下。


    直到摇星来到三人面前坐下，他们才恍然回神。


    摇星将裴烬雪按在凳子上，自己也跟着坐下。


    “干嘛，知道我是妖了，不想跟我坐一桌？”摇星打趣。


    “怎……怎么会！”宋泉正襟危坐干巴巴回，其实他并非在意妖族身份，如今两族谈和，虽入人族地界的妖族不多，却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喊打喊杀。而是他旁边就坐着那位却邪仙尊，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实在不敢造次。


    摇星没介绍裴烬雪，只朝三人笑了笑：“我要回家了。”


    “昨天谢谢你们，以后有缘再见。”顿了顿，她又勾起唇角，“或许也要不了多久，就会重见。”


    没等琢磨透摇星话里的意思，她已经起身牵着身旁男人的手，缓缓步入人群。


    顾修望着相携的二人远去，怅然地轻轻叹息。秦疏给宋泉递去眼神，宋泉会意，和顾修说起过段时间要召开的比武大会，一楼的大厅渐渐恢复热闹。


    摇星没有直接回朝夕境，她拉着裴烬雪来到一处安宁的湖边。


    望着粼粼波光，昨日裴烬雪凝视花车的专注和当初月下被她拒绝时微颤的睫羽又浮现脑海。


    她想和裴烬雪一直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悔。心念百转，迟疑和惶恐逐渐褪去，有了答案。


    她侧身站到裴烬雪面前。


    “裴烬雪。”摇星轻声唤他，望进他眸底，一字一顿，“我们成婚吧。”


    暖风拂起白发，紫眸盛着日晖。


    裴烬雪身形一滞，垂眼看向摇星眼里的认真，缓缓地，眉眼间漫开柔和。


    “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