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医者

作品:《恶女

    山林之中没有鸟雀,也没有绿意葱然,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一望无际的白雪。


    银白的月光下有几串脚印,深深印在上边,清晰地留下靴底的云雷纹。


    陆昭宁垂下眼皮,盯着那对脚印瞧了许久,抿了抿唇。


    “把人带走,我不管。”


    她的语气冰冰凉凉,最后也没瞧一眼莹娘,转身离开。


    不远处一棵粗大的树干后,徐青气愤地攥紧了拳头,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背起了雪地上的女人,一步一步朝来时的密道走去。


    地上的大道比起密道快了不少,天蒙蒙亮的时候,陆昭宁便跟着这一行人进了丘洛县城。


    胡四他们喜气洋洋的,自己人藏了些粮米后,便赶着去同朱嶂报喜。但茗山可没这么好运了,那些碎石凉雪划碎他的嗓子、食道,在肠胃中翻滚着,淋漓滴了一路的血,红红黑黑的,染得雪地开了一串长长的粉桃花。


    陆昭宁本就落在后边,正犹豫着要不要溜走躲开朱嶂,忽然听见前边的人开口问道;“胡兄,这米粮……咱们是直接运进县衙吗?”


    胡四略微沉思一二:“从偏门运进去吧,卸衙仓里,避着些人,别四处宣扬。”


    果然,陆昭宁冷笑一声,下边人揣摩着上边的心思,真是想得相当周全。


    她利索地拐了马头,躲进小巷中去。


    比起告她的状,茗山更应该想想怎么向朱嶂解释一下那堆粮米吧。


    他和莹娘想方设法地要把朱嶂引导她面前,也没道理临阵倒戈。


    只是……此刻该往哪儿去呢?


    她勒住小探花,望着前往长歌班的方向,想了想,终究还是掉了头,往城西的十里巷走去。


    莹娘与茗山虽然不在,但难保朱嶂没有派人盯着长歌班。如今粮食还没送到,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自己反倒受制于人了。


    “桂允姑娘,桂允姑娘!我家老头子不行了!”


    刚进十里巷,一声哭嚎便刺入耳中。陆昭宁皱皱眉,跟着声音来到一间木屋前。


    这屋子算不上大,此刻院子里密密麻麻挤了近十个人,更是显得拥挤。


    陆昭宁扫了一眼,瞧见粗衣棉布穿梭在人群中的桂允,以及……她身后不容忽视的男子。


    她的脚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疯了吗?他怎么还不走?


    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一双剑眸凌厉抬起,里边的冷色却似回春的寒冰,倏然一愣,又迅速冰消瓦解。


    他轻轻抿唇,克制地收回眼神,转身便想离开。


    但陆昭宁已经回过神来,觉察出不对劲了。


    她几步走进大敞的院门,伸手想去抓陆晏听,但手臂抬到一半又转了方向,牵上桂允的袖口。


    “桂允姑娘——”


    她话未说完,对方却似没注意到她一般,迅速挣脱开,大步跑进屋子去。


    她的手心空空,眼神扫过身边人,只见大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屋内,人挤人的院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场雪灾要开始吃人了……”


    不知是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院子里的气氛更沉了。


    雪明明被踩在脚下,却像是一座大山,厚重地压了下来。


    桂允是大夫。陆昭宁这才反应过来,无声地退至院中一角。


    另一个与这院子格格不入的人也退至一旁。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同样沉默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小孩,身上裹着各种各样的说不上是不是布料的东西,也不知能不能保暖。


    他们紧紧缩在一起,不时有人回头打量这两位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陆昭宁窘迫地拽了拽自己的斗篷。


    离京前,她特意换了京都百姓中最普通不过的冬衣,陆晏听亦是如此,但此刻,他们看起来仍然像与这些苦难中的百姓隔着一道无形的障壁。


    陆昭宁解开斗篷前的系绳,蹲下身,将棉斗篷裹上一个正微微打颤的女娃身上。


    她转过头,因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珠看了看她,却没有什么光彩。


    陆昭宁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头,可手只抬到一半,人群却似片突然被投石子的水面,荡起些许骚动。


    桂允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方才大叫的婆婆,无力地摇了摇头。


    “爷爷!”


    身边的女娃忽然叫了一声,但那声音也只是弱弱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昭宁的手掌顿在半空。


    她看着小女娃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融入脚底的雪地中,紧接着被冻成一颗一颗的小冰珠,同那些自天地而生的雪粒分隔开来。


    这是这场雪灾中,丘洛县第一个被冻死的人。


    这天直到晚上,陆昭宁都没能同桂允搭上一句话。她的屋子本就不大,如今收留了一群严重冻伤的病人与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更是无处下脚。


    屋子里的棉被只有两床,加上几件棉衣,全盖在了已经冻裂溃烂的老人和小孩身上,其他人都就着各种杂乱的稻草,零零散散护住手脚,稍微好些的,便安分地在一旁烧着热水。


    陆昭宁看着身旁哭到睡着的女娃,为她掖紧身上的斗篷。一旁的老婆婆想开口道谢,她却先愧疚地笑了笑。对方一愣,莫名把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该去把粮食运出来了。


    她转身朝屋外走去,却恰好撞上端着汤药进来的桂允。


    “虞娘姑娘?”她似乎才发现她,满脸的倦容上仍然勉强牵扯出一个浅笑,“今日招待不周了,但这夜半天寒,还是在屋里暖和些,况且……那位公子似乎是来寻你的。”


    她的目光微微偏侧,越过她,看向角落里长身玉立的男子。一道灼热发烫的目光落在后脖颈上,陆昭宁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我出去取个东西。”


    “这么着急?”


    闻言,陆昭宁点了点头。其实她本想请桂允帮忙寻些可信赖的人帮忙的,只是她如今这幅样子,恐怕也无暇分心。


    桂允看了看她身后的人群,又道稍等,将壶中稀薄的药汁倒进几个瓷碗中,分给几个生了青紫肿疮的病人。


    陆昭宁看着她,闪了闪睫羽——此刻的自己,恐怕是这屋子里最无用的人了。


    没了身份地位,没了钱财人手,自己比不上任何一个人。


    即使她真是陆晏听派来盯着她的人也罢了……


    她想着,目光顿在陆晏听的侧脸。


    他正用双手哈着气,给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搓着通红的手指。


    他的眼神也飘过来了。


    像是什么信号一般,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便迅速分开,像是触水的蜻蜓,只是一点,但流水中却已经有了它魂牵梦萦的东西。


    陆晏听垂下耳,听老婆婆同他道谢,温和地点点头,又恢复成以往那副温润儒雅的样子。


    只是十分心不在焉。


    “跟我走。”


    往日盛气凌人的声音忽然从极近的头顶传下来。


    陆晏听讶异地抬起头,看着陆昭宁绷紧的脸色,竟也有了一瞬的不知所措。


    “虞娘。”桂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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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跑过来,手上捧着一身墨色的裘衣,蓬松的毛领将她的手臂遮得严严实实,似乎还带着温暖的光泽。


    她截断了陆晏听的目光,将裘衣展开,抖擞两下,紧紧披在陆昭宁的肩上。


    “你带的衣服都给他们了,到外边去可别把自个儿冻着了,这裘衣方才盖过别人的,气味可能没那么好闻。”


    她想拒绝,但桂允已经迅速将裘衣系上了。她拍拍她的肩,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并非常人,若是能弄来些芫花、当归、大枣、黄柏之类的药材就再好不过了,药材都写在这张纸上,你拿好。”


    陆昭宁接过纸团,轻轻应了声。


    今夜是个好夜,月亮仍然挂在夜空,云层中没有落下白雪。


    陆昭宁将冰凉的脖颈往毛领里缩了缩。软软的羊毛扫着她的皮肤,传来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夹杂着半缕若有若无的竹香。


    她耸了耸鼻尖,忽然一顿,伸手将蓬松的狐毛压下去,躲开这缕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极力忽视身旁高大的身影。


    此刻百姓危急,私人恩怨……还是先放一旁为好。


    毕竟只她一人,无论如何也运不出八十袋粮食的。


    “嘎吱嘎吱”的雪声响得更快了,声声相连,步步紧逼,从低矮破败的城西到了整饬高华的城东。


    两人翻身进了高墙内,照着一般县衙的部署,摸黑进了药堂。里边的药柜堪有一人半高,陆晏听架着梯子,听着陆昭宁念纸上的药材,一样一样寻着。


    这么久以来,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尽管只是一些不带任何情感与内容的药名。


    “当归。”


    “芫花。”


    ……


    可每当陆昭宁的声音响起,他的眼底似乎都会浮起一团柔云,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雀跃,飘飞着去寻找药柜上的字样。


    可陆昭宁只是冷冰冰的,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官衙内的药材所剩不多,甚至有几味药材已经分毫不剩了。两人忙活许久,却并不能满载而归。


    陆昭宁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正安庙里似乎也有官府派出的大夫义诊。


    这些药材都是用来驱寒养疮的。她抿了抿唇,掂量着手上的药材,扫过陆晏听一眼,又瞥过脸去。


    陆晏听了然,不等她开口,便接过她半松手的包袱,倒了一半药材回去。


    不是人人都知道桂允的,还得给其他来投奔官府的百姓留些。这些药材……那些硕鼠要贪早贪了,留下来的恐怕只是剩下的一星半点。


    “快快快!运完大家伙都好回家睡觉!”


    二人掩上门,往衙仓走去没几步,便先听见了马蹄声。只见前方亮堂堂一片火把,一行人马往偏门走去,马背上全背着麻袋——同早晨一模一样的麻袋。


    一,二,三……八十袋,数量分毫不差。


    这是要去哪儿?陆昭宁微微皱眉,莫非还要转移阵地?


    两个不熟练的小兵落在后边,陆晏听跟上去,一个手刀将人劈晕,利索地扒下衣裳,将了身干净些的递给陆昭宁。


    陆昭宁接过差服,一时却没有动作。


    她没说要混进去。


    月光明皎皎的,宛若清透晃荡的水光,澄澈得似乎能照穿所有世间人的心事。


    远处的人马已经有些走远了,陆昭宁不再纠结陆晏听如何得知她心中所想,迅速套上衣裳,一道跟了上去。


    也许这就是血缘吧,纵然如今心不合,也让他们有了无需点便能通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