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块酥脆的表皮与舌-尖相碰，林千礼感受着唇齿上的温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咀嚼了起来。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流窜。


    向似锦顶着泛红的眼眶，想要吃饭，但却觉得面前散发香气的食物索然无味。


    咀嚼声消失殆尽，林千礼再次开口：“我是认真的。”


    她抬眸，与他对视，“我也是认真的，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阿锦。”他刚喊了她一声，就哽住了。


    向似锦那蒙着水光的眼睛，于林千礼而言，才是真正的噩梦。


    他不想看她哭，不想看她为了他难过，不想看她因为他受伤。可……


    他深吸了一口气，顶着如出一辙的红眼，错开目光，“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向似锦轻笑了一声，“林千礼，你讨厌琼安阿姨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安排你，而现在，你要像她一样安排我吗？说喜欢我的人是你，说想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现在只是遇见了一些困难，你就要选择放手？”


    她越说，声音越哽咽，“你的感情，这么无足轻重吗？”


    “我当然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林千礼猛地抬眸，一滴泪从眼尾滑落，“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阿锦，给我看看你的手。”


    尾音落下的瞬间，向似锦却愣住了。


    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伸出了右手，“你要看什么？”


    “不是这只手。”林千礼说。


    “……”


    在她沉默间，他握着她的左手，轻轻掀开了她左臂的长袖。


    层层叠叠的纱布，将她的小臂包着；而她的三个指尖，也缠着显眼的创口贴。


    林千礼隐忍着，摁了下她包扎处，耳边响起了向似锦吃痛的闷哼声。


    “阿锦。”他与她四目相对，“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向似锦的眼底写满了慌乱，但她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说：“说起这个就来气啦！我今天去公司的时候，为了赶电梯，拿手挡了一下，被电梯夹了。”


    “是嘛？”他垂眸，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小臂，“是淤青了吗？”


    “嗯、嗯啊。”向似锦想也没想地应道。


    “阿锦，不应该吧？”


    再次开口时，林千礼喑哑的嗓音中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淤青需要包扎吗？淤青，会让你的手出现这样的伤口吗？”


    他轻轻挑开纱布的一角，露出了发红、灼伤的皮肤边缘。


    见她不说话，林千礼自嘲地笑了，“这不是被电梯夹伤的伤口，你的手臂应该是被腐蚀性的液体烫伤的吧？指尖呢？三根手指都缠上了，伤处应该也不是简单的淤青吧？应该破皮了、出血了，是被利器夹伤的，对不对？”


    他都知道了。


    向似锦神情复杂地不敢与他对视。


    林千礼被铺天盖地的谣言淹没的那一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谣言的主要攻击对象是林千礼，但就像那只死老鼠的存在一样，向似锦早就被一些极端的粉丝发现了。


    他们借着公众的怒火，在黑暗的角落，肆意宣泄情绪。


    向似锦甚至不知道，没有公开发布过个人信息的她，社交账号是怎么被搜到的。


    每一天，她都会收到成百上千条的谩骂、侮辱、人身攻击。


    她选择了漠视。


    而她的漠视，换来了新一轮的攻击——


    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快递寄到B大，寄到公寓，寄到Luminé，甚至寄到了宁城向家。


    在那些快递中，向似锦拆出了遗照、被砍掉四肢的玩偶、洒满油漆的小鸟尸体，还有写满了去死的“血书”。


    她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寄来的，是冲她来的，还是冲林千礼来的。


    快递收多了，向似锦开始麻木。


    但她不能直接丢弃这些快递，从而让毫不知情的陌生人替她承担这份后果。


    她只能机械又麻木地处理着这些快递，而手上的伤，就是在对快递进行无害化处理时，不慎造成的。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


    “是因为我。”林千礼摸着她的小臂，“从小到大，我都是拖你后腿的存在。每一次我站在你的身后，被你保护的时候，我都在想……啊，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我就成男人了，我就有能力保护好你了。可事实证明，长大的我比小时候的我还要无能……”


    他颤抖着嗓音，说：“我不仅没有办法保护你，甚至还给你带来的危险、给你带来了伤害。”


    “如果不是因为我处心积虑地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爱我，你就不会收到这些东西，你也不会被那些肮脏的东西盯上，你更不会受伤……”


    林千礼看她，断线的泪先一步溢出，“阿锦，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失去你，但我更害怕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我没有信心能打赢这场官司，如果我赢了，我的星途也基本毁了。只要那些人还在，我就没有翻身的可能，我的未来大概会是一事无成，没有方向。”他哽咽着，“如果……如果我失败了，就算不是八位数，那些违约金的数额肯定也不少。我会负债，阿锦。我要为了自己的冲动负责，但我不能打着爱的名义，拉着你和我一起沉沦，你明白吗？”


    “而且，你知道吗？”泪水开始决堤，他开始语无伦次，“那些人知道你在Luminé，也认识Luminé的主编，他们如果觉得报复我不够，还想报复你，毁了你，那我、那我……”


    向似锦起身，走近林千礼。


    她微微倾身，抱住了他，“千礼。”


    她一边温柔地摸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一边安抚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发生了，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过污浊，是他们认为钱权就能将人的自尊踩在脚下，就算他们都这么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妥协。”


    “你说你一直在拖我的后腿，但我不这么认为。人也不该按照模板只活成一种样子，不是只有性格强势、外向才是对的，你很温柔你知道吗？可能在世俗的眼里，你不够强大，你内向又敏感，你也不符合这个世界对性别的规训，但我觉得，温柔也是一种强大。”


    她温声道：“能够用温柔面对恶意，那是被轻视的真正的强大。”


    向似锦眼中含泪，捧起了林千礼的脸，“你就是这种人。”


    “你只记得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帮了你什么，我挡在了你面前多少次，但是你从来都不记得你做了什么。”


    指腹拭过湿润的面庞，她在帮他擦泪，“你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脆弱，在我一个人偷偷哭的时候，明明害怕我揍你，还要腆着个脸，哆哆嗦嗦地挤到我旁边；也会在我生病故作逞强的时候，发现我，背起我，被我薅得都要秃了，还是跟踩着风火轮一样猛猛跑……”


    “什么嘛。”林千礼破涕而笑，他将脸埋在她的肚子上，双臂环过她的腰，说：“阿锦，你好讨厌，夸人也这么不正经……”


    “哪儿不正经啦？”听见他笑了，向似锦松了口气，说：“我超级正经的好不好。”


    她再次捧起林千礼的脸，让他微微仰头，“林千礼，在我认识你的这么多年里，你给了我很多的陪伴、理解、尊重。这些看起来很普通，但做到却很难。所以……”


    “不要在这种最痛苦的时候推开我。”


    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终于溢出眼眶，“啪嗒”一声，砸在了林千礼早就哭花的脸上。


    她笑着说：“我现在能肯定，我不是喜欢你，林千礼。”


    林千礼红着眼与她对视。


    他听见她说：“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


    Cassandra坐在她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整面落地窗，可以让她在这里俯瞰北城的面貌。


    清晨的朝阳刚升起，沉寂了一晚的大都市苏醒。


    那亮眼的光束，破开了朦胧的云雾，也给她的办公室带来了一隅光亮。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办公室门被敲响。


    Cassandra头也没回，“进。”


    “Cass.”来的人，是Aviva。


    Aviva神情复杂，她走到距离Cassandra大约半米的位置，才开口道：“你想好了吗？”


    “……我知道，这快一年的时间，你在似锦和从瑾这俩孩子的身上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她们也确实没有让你失望。”见她沉默，Aviva又开口了，“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得罪他们。这条路，你走了八年了，你不该为了一个人，让你和我们所有人的努力白费……”


    话未说完，沉着脸的Cassandra就从落地窗前转回身。


    她仍旧坐着，冷冷地看着Aviva，说：“所以，你认为，我只要听他们的话，赶走向似锦，我就可以不再受制于人，可以掌握整个Luminé的话语权吗？”


    这一回，Aviva垂下眼，沉默了。


    Cassandra却步步紧逼，“Viva，你我心知肚明，这一次的让步，只会让我们更加受制于人。我们放弃的不是一个向似锦，而是未来无数个重要抉择的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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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权。”


    “……我怎么会不知道。”Aviva应道：“我当然知道，放弃的不是一个她。可如果你不放弃她，你手上这部分耗尽心血得来的权力，就会因为那该死的姓吕的，付诸东流！你有可能会被架空，如果这些真的发生了，那么你不仅会失去一个向似锦，你还会失去跟着你的我们！”


    “这些年，他们一直盯着我们这个部门，找过大大小小的理由，要优化、要裁员。但我们还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最终的目的是你手上的权力，Cass，这一点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Aviva眉头紧蹙，“如果牺牲一个向似锦，就可以保持现有的架构不变，为什么不这么做？她是有天赋，但难道要为了她的天赋，放弃我们这么多年想要建立的版图吗，Cass！”


    “而且、而且……”她说着，也叹了口气，“我也喜欢小似锦，让她走，也不是我想要看见的。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至少，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选择的，不是吗？”


    说完，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Cassandra缓缓闭上双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轻声道：“Viva，她来了吗？你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雨，又开始下了。


    向似锦抱着纸箱走出大楼，站在楼外的屋檐下时，沉沉地叹了口气。


    “明天也不是晴天嘛。”她苦涩地笑了一声。


    她垂眸看着箱子内放在公司的备用伞，突然不想这么早回去了，这么早回去，他会担心的。


    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潮湿的气息涌入鼻间，却不如以往那般松快。


    “……向似锦！”


    突兀的喊声，将她从走神的状态中抽离。


    她循声看去，只见边从瑾正朝她跑来。


    边从瑾在距离她大约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头发凌乱，“你、你、你……”


    她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紊乱的气息阻止了。


    见状，向似锦安抚道：“你别着急，雨还在下呢。”


    她抬眸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瞪了向似锦一眼，骂道：“你的脑子是被雨季的水泡烂了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边从瑾上午有课，她是上完课才赶来的。


    一赶来，她就听见公司内部其他同事的窃窃私语，内容很多很复杂，但围绕的中心人物，就是向似锦。


    她竖起耳朵听着，然后听见了一则令她难以置信的消息——


    向似锦主动辞职了。


    边从瑾从Aviva口中得知，她刚收拾完东西，走了没一会儿。


    于是，她一路狂奔。


    因为害怕追不上，甚至没有乘坐在早上拥堵的电梯，一路从楼梯上蹦下来的。


    向似锦沉默地看着边从瑾，她有些气急败坏，愤怒让她精心打扮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大概就是不理解、不明白，顺便埋怨她为什么脑子不清楚。


    最后——


    边从瑾大声道：“我不知道你是得罪了谁，我也不知道Cass为什么会同意你辞职，明明她前段时间还打算带我们去西部采风。但是你，向似锦！你怎么回事？！”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不是都绝不认输的吗？！”她怒目而视，“当时Steve那么欺负你，你都没有低头，你现在为什么要低头！你知不知道你和Luminé是签了合同的，没有犯重大过错，公司没有权力解除劳动合同的，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死皮赖脸一点！这一点都不像你啊！！”


    “别笑了！”边从瑾吼道。


    闻言，向似锦才收起了唇角的笑容。


    她微微直起身，看向她，问：“从瑾，如果你的死皮赖脸，会导致其他人多年的努力、奋斗功亏一篑，你还会继续吗？你能狠下心来看着其他人因为你的固执，丢掉赖以生存的饭碗和梦想吗？”


    边从瑾沉着脸，与她对峙着。


    许久，她艰难地开口：“我会！哪怕不择手段，我也会选择我的梦想。”


    向似锦听着，却摇了摇头，“你不会的，从瑾。”


    “……你不用管我会不会！”边从瑾呛道：“你会就可以！”


    “可是从瑾，我也做不到。”


    她用一只手抱着箱子，腾出手拍了拍边从瑾的肩，“雨快停了，我也要走啦。希望你可以实现你的梦想，成为国内最年轻的首席摄影师噢，从瑾。”


    步伐落在积水上，是踏水的别离声。


    向似锦缓慢地走着，却再也维持不住笑容。


    “向似锦，这难道不也是你的梦想吗？”边从瑾在身后喊道：“就这样退出，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