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宋新苒放下手里东西，矮下身蹲在宋余面前和他视线平行。


    宋余目光有些慌乱，左瞧右看的，就是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宋新苒知道他幼时过得不好，容易害羞，也不勉强，放柔了声音问：“小余今天想吃什么，妈妈买了很多菜回来。”


    这个话题让宋余不那么紧张了，因为这是姨娘家经常出现的对话，往常都是姨娘问蔡洋，小洋今天想吃什么呀。


    蔡洋就会说，我要吃蒸鸡蛋，要吃鸡腿，要吃红烧肉！


    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宋余，但他可以模仿蔡洋的回答。


    不过鸡蛋鸡腿和肉太贵了……


    宋余小声地说：“吃土豆吧。”


    姨娘家种了很多土豆，他也去山坡上挖了很多，还用小桶拎了不少回家，拎得手心都是红红的。


    土豆不用花钱，很便宜的。


    宋新苒不知道小孩心里的想法，还以为他喜欢土豆，摸了摸他小手：“好，妈妈今天做红烧肉和土豆。”


    宋余张了张嘴，想说肉很贵，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低着头抿紧了唇。


    宋新苒站起身，准备拿起放地上的袋子，但这样就没法再牵宋余的手了。


    宋余主动松开她的手，双手使劲拎起其中一个袋子，因为太用力小脸都红了起来。


    宋新苒想制止，这些东西对小孩来说太重，但却看见宋余已经双手使劲拎了起来，他抬起头冲宋新苒露出一个笑来，露出一口白白的乳牙。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孩的笑容，是因为帮了她做事，但宋新苒心里却无半分高兴，平时宋余在亲戚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已经足以窥见。


    她接过宋余手中的袋子：“太重了，给妈妈提吧。”


    宋余手上一轻，东西已经没有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小手，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


    但在这时，一袋鸡蛋落在了他手中。


    宋新苒笑盈盈地说：“小余帮妈妈拎这个吧，鸡蛋很容易破碎，妈妈没法提了。”


    闻言，宋余绷着张小脸，双手捧着装着鸡蛋的袋子，往自己胸口拢了点，让脆弱的鸡蛋靠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容易受伤了。


    宋余知道鸡蛋的价值，姨娘家就喂了两只母鸡，但有时一天都下不了一个蛋，每次母鸡下了鸡蛋，姨娘就会小心收起来放罐子里，要么煮要么蒸给蔡洋吃。


    蔡洋每次吃起来都吧唧得特别有滋味，宋余总是小心刨着碗里的饭不敢看，也不敢去舀蒸好的鸡蛋羹，但他每次都能闻到气味，真的香得人快流口水。


    听姨娘说在街上鸡蛋要买三毛一个呢，因此宋余捧得小心翼翼，心中更是生出一种被重视的喜悦。


    他使劲点了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他一定会保护好鸡蛋的！


    看着他认真的小脸，宋新苒笑了下，真可爱。


    母子俩刚走了没一会儿，一个挽起裤脚穿着胶鞋的女人就匆匆忙忙朝他们这边走来，一看就知道刚从田地里出来。


    “新苒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天休息吗？怎么要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看这么多东西，让姐来接接你啊，还是小洋跑来跟我说小姨回来了我才知道。”女人一边接过宋新苒手中的东西，一边念念叨叨。


    转而目光就落在了宋余身上，轻斥道：“怎么让小孩拿鸡蛋呢，多容易碎，你说你也真是的，家里都有鸡蛋还买，要吃回家拿就行。”


    在看到女人的一瞬，宋新苒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她们幼时一起长大，她十岁时母亲死亡，没过几年，父亲也因为生病没钱医治去世。


    那时眼前的女人，也就是原主的姐姐宋新文已经结婚了，但原主才十六，只能跟着姐姐生活。


    但有了自己家庭的姐姐无法处处顾及她，刚好同村有年龄合适的男子，宋新文便介绍原主和男子认识。


    宋新苒父母都去世了，结婚之类的事情也无人操持照料，她还没成年就嫁了人。


    后面也算有了自己小家，男人对她不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好起来，男人却在做工回来的路上一脚踏进水库给淹死了。


    那时候宋余已经一岁多了，原主每天以泪洗面，还要忍受村里的流言蜚语。


    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最是爱聚在一起说其他家的闲话，他们说宋新苒八字凶，克父母克丈夫，那个一岁的小崽指不定什么时候也没了，身体瘦筋筋的，连在自己父亲葬礼上哭的时候声音都不大。


    ……


    宋新苒很快接受了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她神色有些悲怜。


    刚穿来的时候她就在想，原主这么疼爱宋余，怎么还忍心把他放在姐姐家，一个月才回家看一次。


    她原本以为是原主工作太忙，带着小孩没多余的心力照顾，现在才知道，不仅是这个原因。


    村里大爷大妈们的闲话对原主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原主没读过太多的书，又从小在这样闭塞的环境中长大，真的以为家庭接连遭遇不幸是自己的缘故。


    她不敢让小孩跟着自己长大，只能把他放在姐姐家，为了让宋余生活好点，一个月最少拿四百回去，这个钱在农村种地家庭中，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估计都挣不到这么多。


    宋新苒心中轻叹一口气，看向宋新文时心中难免有些异样，明明曾经是亲姐妹，血浓于水，但却忍心这样对宋余。


    宋新文对上她这样的目光，心里有点突突地跳。


    她的妹妹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每次回来只会跟她聊些宋余的事，态度姿态很低，言语之间多有歉疚，总是感谢她帮忙照顾宋余。


    但今天怎么眼神怪吓人的，也不说话。


    宋新文弯下腰，想把宋余手里的鸡蛋接过来：“小余让姨娘拿吧，你这个年纪该多去玩会。”


    宋新苒抬手制止了宋新文的举动，声音淡淡：“让小余拿着吧，他在家干的活也不少，这点事能做。”


    她语气听上去寻常，宋新文却脸一臊，一下明白过来，原来是宋新苒觉得她苛待小孩了。


    不过那也不是她要求的啊，宋余自己喜欢帮忙干活。


    宋新文说：“小余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己能穿衣吃饭，还会帮忙摆碗收拾垃圾，在家里我最喜欢他了。”


    农村里的孩子早当家，四岁的孩子就能帮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忙择菜，扫地倒垃圾之类的，她让宋余做点事是锻炼他，哪是什么苛待呢。


    宋余双手抱住鸡蛋，小声地说：“我都会做，我还会掰包谷背红薯。”


    他小脸上有些羞赧的神情，似乎很不好意思出风头，但又想向妈妈证明自己真的很能干。


    因为往回每当他做了这些事，姨娘都会表扬他。


    宋新苒用空下来的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嗯，小余真棒。”


    宋余嘴巴有点控制不住地上扬，但他很努力忍住了。


    宋新苒没有再说话，宋新文脸却臊得更厉害了，含糊道：“家里两个小孩，小余跟小洋就爱往山坡上跑。”


    而后立马转移了话题，看了看手里的菜，一眼看到了袋子里的猪血和五花肉：“新苒你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回来，都跟你说了，就当姐姐家是自己家，回来看孩子不用买什么，带嘴回来吃就行，饭是管饱的。”


    宋新苒没接她的客套话，只说：“在菜市场逛的时候看见有杀了猪的，随便买了点。”


    宋新文道：“怪不得，还送了猪血，回家刚好能煮血旺汤。”


    “你怎么还买了猪肺啊！”宋新文下一秒就看见了这东西，“猪肺可不好清理，炒出来又腥又臭，白浪费油了，是菜市场哪家卖给你这个的，我非要去找他说说，怎么为了赚钱就整人呢！”


    宋新苒解释说：“摊主送我的，我待会自己清理，洗干净了炒出来没异味。”


    宋新文有点犹豫，她是再了解宋新苒不过的，她这妹妹哪会做什么菜，到时候又浪费水又浪费油的。


    但想到刚才两人间因为小孩发生的语言碰撞，便笑道：“好，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


    到了门前的坝子，宋新苒就看见了蔡洋，这小孩挺记仇，一看到宋新苒就把脸往旁边一撇。


    宋新文嗔怪道：“小洋，叫人啊，怎么这么大了还要我提醒。”


    蔡洋嚷嚷道：“我才不叫她，她刚才打我了！”


    宋新文说：“小姨打你肯定是你做错了事。”


    宋新苒简单解释：“也没打他，就说了两句，小洋说小余偷了他的糖，我担心小孩学坏，多问了两句，原来……”


    她话还没说完，宋新文就一巴掌朝蔡洋脑袋上呼去了：“什么小偷，小余是你哥哥！你这嘴巴就应该被缝起来，跟着电视里没学好！赶紧跟小余道歉！”


    宋新文一听宋新苒提起糖就什么都明白了，那糖是上次宋新苒回来买给宋余的，也给了蔡洋一半。


    糖好吃，蔡洋很快吃完了还到处找，于是就盯上了宋余的，宋余给了他几颗。


    之后的事宋新文也没过问，都是两个小孩的事，但她一猜就猜到肯定是自己家的小霸王把宋余的糖抢了。


    但如果直接让宋新苒说出来，未免场面太难看，宋新文索性直接打了蔡洋一巴掌打断了话。


    蔡洋刚才面对宋新苒一个人还有点怕，现在宋新文在，他仿佛有了靠山，梗着脖子说：“我没错，我不道歉！”


    胖墩墩的身子一使劲，从宋新文手下逃脱，往旁边飞快跑去了。


    宋新文有点讪讪：“小洋他比较调皮。”


    宋新苒“嗯”了一声，也没多说，反正不是她的孩子，父母不教育自有社会教育。


    把东西放下之后宋新文便出门去找些青菜好煮猪血旺汤，宋新苒则在家备菜。


    她先煮上粥，把鱼片简单腌制，这鱼是水库里散养的，腥味并不重，宋新苒便没有用料酒腌制，料酒去腥威力强，但会破坏鱼肉的风味，尤其是在煮粥时。


    她先加了一些葱水，又放入葱叶姜片抓匀去腥，只等过十来分钟再把葱姜挑出来，加淀粉，白胡椒粉和香油腌制。


    在这时间内，宋新苒把猪肺拿到坝子的水龙头边，准备好好清洗。


    在她做事时，宋余就站在厨房门口，有点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出门进门时，宋余就躲在旁边，仿佛怕碍到她事一般。


    现在看她站在水龙头边上，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事做，双手端起家里的小板凳，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墩墩地跑到宋新苒面前，把小板凳放在她身后，小手还在板凳上擦了擦，把灰尘拂去。


    然后退后两步，乖乖地仰起头看她。


    宋新苒坐下，夸奖道：“小余怎么这么厉害啊，知道妈妈要洗东西就去拿板凳。”


    宋余有点不好意思，但被赞扬又止不住高兴，飞快跑回家去给宋新苒端了一杯水出来，双手捧着递在她眼前。


    宋新苒接过喝了一口，摸摸他小脑袋：“谢谢小余，小余帮妈妈拎鸡蛋回来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吧。”


    宋余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杯子跑了回去，没过一会又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装菜的盆。


    孩子这么懂事，又有眼力见，宋新苒应该高兴才是，但她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宋余还这么小，三岁零三个月。


    她说：“小余去搬张板凳自己坐吧，就坐在妈妈旁边，妈妈有事就叫你。”


    一听到自己能帮忙了，小孩兴冲冲地点了点头，飞快跑回去搬了板凳回来，乖乖坐在宋新苒旁边。


    宋新苒打开水龙头，开始给猪肺气管灌水清洗。


    这时刚溜掉的蔡洋这会也咚咚跑了回来，宋余几次来回进屋的动作吸引了他注意，很想看看这边在干什么，但他只是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就不动了，怕挨揍。


    但又被宋新苒手里的东西吸引，蔡洋没见过猪肺，但知道今天宋新苒买回来的都是能吃的，好奇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宋新苒懒得搭理他。


    不过宋余太懂事，站起身转过头对他说：“妈妈在洗东西。”


    蔡洋问：“今天没有糖吗？”


    宋余揪了下自己衣摆，没说话。


    宋新苒却来了脾气，这会还敢问糖的事？


    她转过头，拿起旁边的刀比划了下，对蔡洋说：“你去给我拿吃饭的叉子，没有叉子就拿牙签。”


    牙签可以在猪肺表面扎小孔帮助排水，方便清洗干净。


    她就见不得蔡洋玩得懒懒散散，宋余干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蔡洋昂起下巴，很记仇：“我才不拿。”


    宋余立刻站了起来：“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拿。”


    宋新苒制止：“小余你别去，让蔡洋去。”


    宋余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站住了。


    蔡洋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了，往回在家里都是他休息，宋余做事，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我才不去！”他更大声地说。


    宋新苒微笑：“你不做事就别吃我做的东西。”


    小胖子梗着脖子：“不吃就不吃！我让妈妈给我蒸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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