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过去，手机那端陷入长达几分钟的沉寂。


    桑乔紧紧盯着对话框，不安地舔了舔唇角。


    别看她刚刚那番话说得轻松又大胆，但没人看到的角落，手心已经冒出一层细细密密虚汗。


    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全凭一股冲动。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趁着理智还未完全回笼，桑乔决定孤注一掷，她手指摁了摁，随便选了个字符发过去。


    [？]


    可等发完……


    不知为何，这个问号横在聊天记录里，倒看着有点挑衅的意味。


    想了想，觉得不妥，桑乔刚准备撤回。


    屏幕就震了一声。


    nine：[？]


    “……”原来他没消失，那就是故意不想回的意思？


    桑乔暗暗揣测着他的隐喻。


    越猜测，心底就越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算了吧……


    这时，微信倏地又弹出一条新内容。


    nine：[你知道我是谁？]


    原先想要撤退的心绪忽然烟消云散。


    桑乔突然觉得，方才或许他不是不想回复，只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又或者，只是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恶作剧。


    但无论是哪种，桑乔都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


    她立刻回复道：[我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加你呢。]


    nine：[你喜欢我？]


    桑乔抿抿唇：[嗯，喜欢。]


    nine：[什么时候。]


    桑乔实话实说：[很久了。]


    他不断追问。


    nine：[那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


    找他…找他就能同意和她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桑乔稳稳心神，低下头继续打字。


    又又又：[因为我觉得并不是很了解你，想要先和你从朋友做起。]


    这话半真半假，看似很有道理，但又实在站不住脚跟。


    她自我欺骗式跟着补充两句。


    又又又：[其实呢。]


    又又又：[我是个比较谨慎的人。]


    对面没有深究。


    似是被她的理论说服，转而换了话锋问。


    nine：[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了解你？]


    有那么一瞬间，桑乔被问住了。


    但她的大脑现在异常活络，稍微酝酿，她想出一通说辞：


    [名字有那么重要吗？抛开我的外貌，你可以更加准确地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见我这个人。]


    [以及，要不要接受我的追求。]


    看着自己才发过去的信息，桑乔觉得她的逻辑完美自洽，毫无漏洞。


    但面对她的如此自信，对话框那头却只给出一句简短的评价。


    nine：[嗯，看出来你确实是个比较谨慎的人。]


    桑乔盯着他这句话研究半天，没研究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紧急求助外援，直接把聊天记录全部转发给林今夏。


    “夏夏，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吗？”


    林今夏快速看完，先是回了串省略号，又回了个鼓掌的表情。


    最后，她发过来好几条语音，声调带笑：


    “我就这么说吧。”


    “王八看到你这几条消息都得直摇头。”


    “你说陈煜洲会信你的鬼话？”


    “……”


    桑乔给她弹了好几个南瓜头咬牙切齿的表情，而后愤愤反驳道，“陈煜洲他才不是王八！”


    语气理直气壮。


    但等切回到和nine的聊天页面，来回重复看了好几遍她的话，好像，确实，有点强词夺理了。


    看来今日不宜讨论这个话题。


    不如轻轻揭过，给他时间缓冲一下，反正以后时间还很多。


    思及此，桑乔在输入框里哒哒敲击：那个，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这句刚编辑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有人将即将搁置的话题适时拉了回来。


    直接、简单地给予她答案。


    nine：[那就试试。]


    nine：[你多久能追到我。]


    -


    得到陈煜洲的默许后，桑乔正式展开追求。


    但要从哪里开始，她没什么头绪。


    当天晚上，她戳进他的朋友圈，试图窥探出他的喜好与近况，以便投其所好。


    可惜冷冰冰的半年可见，全然挡住她的好奇心。


    一无所获，即使有了微信，她对陈煜洲的了解依然接近于无。


    但桑乔并不感到气馁，至少她拥有了可以和他更进一步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是被他允许的。


    就如聊天框里最顶端那则系统消息：


    —你们已经成为好友了，快来聊聊天。


    对啊，他们可以聊天。


    桑乔找到突破口。


    她翻阅《追男教程》，里面关于聊天那条写着，要多多向对方分享自己的动态让他逐渐习惯你的存在。


    于是，桑乔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分享她的日常。可她的生活两点一线，除了宿舍就是食堂，军训结束也没多出什么新鲜事。


    好在她是个吃货，对品尝美食方面也是颇有心得。


    因而她每日的聊天话题围绕着“吃什么”展开。


    周一。


    桑乔：早上好呀，今天吃牛肉冷面。这个牛肉硬硬的，不好吃，避雷！


    nine回：嗯。


    周二。


    桑乔：中午好呀，今天是北三的大盘鸡，哇好吃好吃，肉质q弹弹，推荐给你！


    nine回：嗯。


    周三。


    桑乔：晚上好呀，南一的石锅拌饭你吃过没有，我感觉藤椒味的都不是非常入味，但是酸汤类的非常好吃！你可以试试看呦！


    nine回：嗯。


    … …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天。


    只是一端满是热情，另一端看起来似乎并不感兴趣，回复得简洁且冷漠。


    而且每天都是她主动找他。


    如果她没有开启话题，那日和他的对话框定然是空白一片。


    用闺蜜林今夏的原话来说，她和陈煜洲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可以作为舔狗典型来做示范课了。


    桑乔对此非常苦恼，她好气又没任何办法，只能鼓着腮帮子在键盘里疯狂地输入一堆：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除了嗯还是嗯，你别叫nine直接改名嗯算了！！！人机吧你！！！


    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吸一口气，没骨气地又给他发——


    中午好呀，今天推荐YoYo水吧的西柚桃汁冰茶！酸酸甜甜……


    就这么坚持了一周。


    终于在nine第N次回复好的以后，桑乔再也忍不住，小发雷霆了一次。还真当她脾气那么好！她可不是舔狗！


    她气恼地下了决定。


    今天不再主动给陈煜洲发消息，再发她就是小狗。


    决定是她做的，受折磨的好像也只有她一人。


    半天没找他，微信页面也没有任何消息弹出来。反倒是桑乔，盯着手机一直心神不宁。


    下午三点半，还有几分钟上课。


    楼道内吵嚷声不断，学生们抱着书本来去匆匆。


    明理教学楼304教室坐满了人，明明是可以容纳百号人的阶梯教室，现下却不剩几个空座。


    桑乔一行三人来得迟，只能找到往前第四排的位置。


    让舍友们先进去，桑乔她坐在靠着走廊一侧。


    才把书拿出来，方苒忍不住往前探探头，又往后瞅瞅，疑惑道：“形势与政策虽然是大课，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吧。”


    邱雨眠也跟着奇怪：“难道这门课的教授是个帅哥？”


    方苒打开后台，翻出这门课的教授介绍。


    她看了两眼，指着那张秃顶只剩三两根头发的中年男人照片，啧啧两声对着邱雨眠说：“如果你对帅哥的定义是这样，那我只能是无话可说。”


    邱雨眠给她一记眼刀，没搭理。


    然后点开宿舍群，敲字。


    邱雨眠：[图片]


    邱雨眠：[格格姐，我们形势与政策怎么这么多人，好奇怪哦。]


    邱雨眠：[@怀格亦未寝]


    艾特的人是同寝室的另一人，周格。


    她是大二生物系的，原先是走读的，后来改为住宿，由于床位紧张所以混寝到她们汉语言文学新生的寝室。


    周格有个外号：百达通。


    京大里面大大小小的八卦、小道消息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邱雨眠的问题才扔进群里，周格很快就做出了回复。


    看完她新发来的消息，邱雨眠明显很惊讶，先是和方苒小声讨论着，又用手肘杵了杵正盯着手机出神的桑乔，示意她看群。


    桑乔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应声戳开。


    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时候，过道另一侧一个男生突然走了过来。他弯腰站在桑乔的桌旁，有点羞赧地对她笑。


    “同学。”


    桑乔抬头，目光看向他。


    “可不可以给个微信，想和你认识一下。”


    那男生轻挠了一下额角，说出来意。


    话音落地，桑乔愣了愣，她脸颊瞬间爬上红晕，声音磕磕巴巴：“啊…我、我嘛？”


    男生瞧着她，面前女孩乌黑的头发，齐刘海刚好在眉眼中间，圆圆的眼瞳清澈水涔，看起来很乖，日系格纹短裙衬得她干净又纯净。


    害羞的时候梨涡顺着唇角微微漾起弧度，脸上细看有几颗小红疹，但不显突兀，反而平添了几分俏皮。


    是很甜的那一类长相。


    “是你。”男生向她靠近了点，眼神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你长得很漂亮。”


    他将手机平摊放在她的桌上，屏幕上放着他的微信二维码。


    “认识一下吧，同学。”


    身后立马传来一阵起哄声，就连方苒和邱雨眠也跟着凑过来“呜哇……”两下。


    桑乔脸要烧起来了。


    她不习惯这种气氛，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她本心想要拒绝，但桑乔有个坏毛病——她很难对别人说出拒绝的话。


    相较于她自己的感受，她更加在乎他人是否会觉得为难。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先加上别人，然后回去私下和男生说清楚，再删除好友，这样既不会让对方下不了台，也不会让她觉得苦恼。


    停顿须臾，桑乔如往常般打开手机，准备扫二维码。


    突然前门传出点动静，边侧女生纷纷停止了交谈，坐直身看过去。


    桑乔抬眼，就看见几个男生走了进来。


    柯奕走最前面，旁边跟着的上次便利店那个瘦猴子，还有一个平头男，而再后面，那熟悉的身影——


    是陈煜洲。


    一刹，桑乔的目光轻微出神。


    手腕上的手表忽而亮起微弱的红色光亮。


    显示她的心率不断升高，桑乔一只手慌忙捂住表盘，可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敲打耳膜。


    不多久，几人走到了前面一排的位置。


    要微信的男生仍站在桑乔的身边，他侧身站着，其实并不挡路，但柯奕还是停下来了。


    他垂眸看过来，目光先是停留在男生的手机屏幕上，而后稍稍停留，转而扫了一眼那男生撑在桑乔桌面上的手指。


    最后，抬了抬眉，定格在桑乔的脸上。


    她的视线和他的在空中交汇。


    桑乔本想越过他看向后面的陈煜洲，但奈何柯奕的眼神存在感太强，她不得已被迫和他对视。


    两秒后，她不自禁地咽了下嗓子。


    他的眼神太奇怪，看似不带任何情绪，但却略显冰冷覆了点寒意，大抵是因为他眉眼深邃的缘由，很难用言语准确地形容。


    桑乔先一步移开眼眸，不再看他。


    以为是自己挡路了，要微信的男生自觉退回至座位，临走前对着桑乔晃了晃手机，小声：“下课加你。”


    桑乔：“……”


    等他离开，柯奕抬脚往前走，路过桑乔时，他似是觉得过道窄，单手手掌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桌沿，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了点水汽。


    桑乔余光顺着瞄过去，才发现他的另只手里拿着一杯果茶。


    透明的杯体，简单的logo，里面装着淡粉色水蜜桃颜色液体。


    唉？


    这不是YoYo家的西柚桃汁冰茶嘛？


    柯奕看起来不像是会喝这种酸甜果汁的人，桑乔还没确认清楚，他已然从身边走过去，然后她听到轻微的桌椅磕碰声——


    他在她正后方位置坐了下来。


    她后方只有两个并排空位，瘦猴子也跟着坐过去。而陈煜洲和另一个寸头男往里侧走了走，与柯奕隔了几个位置。


    他们走得太快，桑乔只匆匆趁乱看了眼陈煜洲的方向，正好看到前排有个女生和他搭话，他浅浅回了她一个笑脸


    桑乔收回视线，毕竟和喜欢的人在同一个空间内，她思绪有片刻的晃神，缓神后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低头刷手机。


    群内疯狂弹出消息，异常火热。


    她翻到最上方，先前周格的话语映入眼帘：


    怀格亦未寝：[这节课人多是因为柯奕和陈煜洲也来重修，他们上学期考这门的时候宿舍全部记错时间了，集体没去考，所以要重修。]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会出现在这节课上。


    也怪不得，这节课会座无虚位，随便扫两眼，身边女生们的眼神隔几秒就往她身后瞥，有一两个大胆的，直直地盯着，恨不得把眼神黏在他们身上。


    就这么几秒钟，宿舍群又40 的信息。


    方苒：[我靠，陈煜洲就坐我斜后方！]


    方苒：[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邱雨眠：[你变态吧你……]


    方苒：[嗷嗷嗷——他和朋友在聊天，我要偷听。]


    邱雨眠：[死变态！]


    方苒：[踢你一脚.jpg]


    桑乔一条一条看过去，生怕漏掉任何一条关于陈煜洲的讯息。手指往下翻动时，身后交谈声也跟着全然落入耳中。


    秦川嗓音高亮，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却一句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安静两秒，问道：“柯哥，嘛呢，一直盯着手机。”


    柯奕没说话。


    秦川似乎是凑过去看到了什么，喊了声：“你有情况啊！怎么一直盯着微信看。”


    “谁啊，还给人备注''小仓鼠''，女生啊……”


    话没说完，椅子吱呀一声，柯奕冷冷道：“闭嘴。”


    嗓音透着点哑涩，不耐烦的口吻。


    不轻不重的声调，但却清晰地划过桑乔的心尖，她滑动手机的手指顿时一滞。


    这音色好耳熟。


    怎么听起来和陈煜洲的声音有点像。


    果然，不止她一人有这困惑，群里也讨论了起来。


    方苒：[你们有没有觉得，柯奕和陈煜洲的声音有点像？]


    桑乔这个位置根本听不到陈煜洲的声音，只能看着她们讨论。


    邱雨眠：[是很像，我刚才还以为同一人说话呢。]


    方苒：[两个人是发小，声音也像，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双胞胎呢。]


    方苒：[但我觉得陈煜洲的声音更好听。]


    邱雨眠：[我投柯奕一票，好欲的声~~]


    方苒和邱雨眠还在争辩着，一直没出声的桑乔突然在群里发了句：[我觉得陈煜洲声音更好听哎。]


    才出现在聊天框内，就立刻消失淹没。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条信息。


    邱雨眠又说了句：[我就说柯奕肯定有对象吧，你们听到没，他给人备注小仓鼠，这肯定是女生啊。]


    聊到这里，教授恰好走进教室。


    投影仪运作发出嗡嗡声响，桑乔锁屏手机，打算认真听课。


    很显然失败了。


    窗边的树影摇摇晃晃投进教室，她支着下巴，边听教授说话边偷偷瞄向陈煜洲的方向，偏偏中间有个高个子人挡着，好多个角度都看不到。


    到后来，脖子扭得有点不舒服，她索性放弃。


    课也没心思听下去了，她又重新解锁手机，屏幕刚亮起，微信置顶那个头像于一瞬间收进眼底。


    人近在咫尺，却毫无交集。


    和他对话的机会就在面前，她却不珍惜。


    想到这里，桑乔只觉得心头痒痒的。


    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她手指轻点那个纯白的头像，转而页面切进和nine的对话框。


    网上都说女生追人不能太主动，但追人，不主动哪有机会啊。而且她今天已经憋住半天时间没有找他，已经算是欲擒故纵了。


    桑乔成功自我说服。


    或许是今天小小的改变，她展开话题的方式也比以往大胆些。


    她咬唇，拍了拍陈煜洲的微信头像，发过去一个幽怨的表情包。


    又又又：[你在干嘛？]


    焦灼等待了十几秒，她中途莫名心虚添了一句报备的话：[我上午一直在整理英语课的资料，好多看不懂！]


    信息才发出去，倏地对面就回过来。


    nine：[那现在呢？]


    他是在问自己现在在干嘛？桑乔想了想，诚实又不诚实地回：


    [现在……准备顺便找你聊一下天。]


    她特地在‘顺便’两个字前后空出一格来，欲盖弥彰地掩饰自己今天破功的主动。


    nine：[看来可以聊天的人很多。]


    这话看着很怪，桑乔赶紧否认：[不是！]


    她的手比脑子快：[我只想找你一个人聊天。]


    等桑乔反应过来的时候，信息已经弹过去了，直白的意思昭然若揭，她只能脸热红着脸补充一句：[但你太忙了，我怕打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