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院里，灯火早已点上。吴玉瑶在靠窗的椅子上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头望一眼黑沉沉的窗外，掌心捏着的丝帕都快被她绞烂了。


    素丹端着一碗熬好的银耳羹轻轻放在小几上，温声劝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千雪办事向来稳妥，许是东西难挑，或是路上耽搁了，您先用点东西，歇息吧？”


    吴玉瑶却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目光依旧黏在门口的方向，“再等等，不困。”她既怕千雪在外头打听时出了什么意外岔子，又按捺不住心底那份关于终身大事的忐忑与期待，哪里睡得着？她也没同素丹细说千雪外出真正的目的，此事关乎闺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素丹见她这般，心知劝不动，只好默默退到一旁侍立，眼神却若有所思地也在门口流连。


    外间终于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门帘哗啦一声被挑起，千雪的身影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闪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脂粉包袱，衣角还沾了点不易察觉的油污。


    吴玉瑶几乎是蹭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察觉到失态，她强自按下狂跳的心口，脸上飞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立刻又坐了回去，只是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牢牢锁定了千雪。


    素丹见到千雪安然回来，也是松了口气，但吴玉瑶的目光一扫过去，她便垂首行礼，“小姐，千雪回来了，奴婢先告退。”说完，低着头，视线却在千雪身上微妙地停留了一瞬，才轻步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千雪看着素丹消失的身影，心头一紧。


    坏了！自己晚归这么久，素丹是大夫人身边出来的大丫鬟，少不得要在背后琢磨，说不定还会向杜氏透点风声，看来得赶紧想个说法。


    不等吴玉瑶发问，千雪自己先开了口，“小姐恕罪，奴婢回来晚了，那福记的点心今儿卖得极快，排了好长的队，后来又给小姐挑新到的胭脂水粉，好几种颜色拿不定主意，怕不合小姐心意，又请教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定下，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时辰。”她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几盒簇新的胭脂和一卷花色鲜艳的料子图样。


    “小姐您瞧瞧？这是掌柜的极力推荐的京城新贵们最爱的海棠晕色和水红口脂，花样也是时兴的缠枝莲和蝶恋花。”


    吴玉瑶此刻哪有心思细看什么胭脂花样？她随手指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示意千雪放下，急切的直接问道，“东西回来再看无妨，千雪可有，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千雪放下胭脂盒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没有隐瞒，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低声道来。


    “小姐，王家只怕不妥。”她开门见山，“府邸气派，下人穿戴尚可，王夫人治家也严。只是……”她将那老仆妇避讳谈及规矩的态度，福记婆子“样样都得合夫人定的规矩”的抱怨，尤其是王家公子归家时那微妙流露的依赖母亲指令的神态，都细细说来。


    末了道，“奴婢瞧着，这位公子，万事恐怕全凭王夫人做主，没有自己的主意，稍离了母亲身旁，便显得无措又不耐。”


    吴玉瑶听着，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她虽未经人事，但千雪形容得如此详细，尤其是那“样样都得合夫人规矩”和“公子自己无主见”的话，让她瞬间就联想到了府里那些被婆婆紧紧捏在手中的可怜媳妇的模样。她原本微扬的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千雪见她神色有异，忙补充道，“今日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在王宅附近停留。郑家那边，奴婢想着过几日再寻个由头出去打探仔细。”


    吴玉瑶缓缓点了下头，目光落在桌上那盒艳丽的海晕色胭脂上，却只觉得刺眼。半晌，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涩然，“嗯，打探王家已是不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她说着宽慰千雪的话，但那深深叹出的一口气，却带着忧绪。


    “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好婚事，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千雪见状，上前一步，“小姐，您别着急。这终身大事，本就是千挑万选，急了反倒容易看走眼。如今多去大夫人跟前走动走动，尽尽孝心，大夫人心里自然有数，总会替您留心的。”


    吴玉瑶明白千雪的意思要想嫡母真心为自己打算，光躲着不行，得勤快表现，争取杜氏的看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乱，轻轻点头，“嗯，我明白。”


    千雪服侍她洗漱睡下，放下帐幔，吹熄了外间大半的灯烛，只留角落一盏小灯，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一出小姐内室，千雪并未立刻回自己的下房，而是脚步一转，走向院中另一侧素丹的房间。窗纸上还透出亮光，显然素丹还没睡。


    千雪在门口略顿，轻轻叩了两下。


    “进来吧。”素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静无波，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行。


    千雪推门进去，素丹正坐在小桌前，手里拿着一件正缝补的衣服，桌上亮着油灯。她抬眼看了千雪一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坐。”素丹指了下对面的小杌子，放下针线。


    千雪依言坐下，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素丹已经先说了话，如同拨开了窗纸，直接点明。


    “你不必忧心忡忡地来寻我解释。”她看着千雪的眼睛，“只要你不是做什么害主家的事，不是对大夫人不利，那你在外面耽搁了什么，给小姐做了什么跑腿的私差，我自会替你兜着点。”


    千雪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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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素丹如此直接。


    素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拨弄着杯盖，目光垂落，似乎在斟酌字句，“大夫人将我指给四小姐，自然是希望我能替她看着点这芳华院的风吹草动。这话不必明说，你我心里都清楚。”她抬起眼，目光变得有些深，“可大夫人指的是一时，我呢……”她顿了顿，“我素丹的身契以后大概是跟着四小姐走的，她日后若出嫁，我多半就是她的陪房，是要跟着去别人家的。”


    千雪静静听着，心中了然。素丹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的处境和立场。


    “所以，”素丹放下茶杯，认真道，“只要四小姐行的不是那等自毁前程，连累满门的糊涂事，我更希望她在这府里能立得住，嫁得好些。这样，对我，对她，都好。我不希望和她离心离德。你可明白？”这话既是袒露心声，也是提醒，她不会无故告发，甚至在某些层面会倾向维护吴玉瑶，但她对吴玉瑶的要求也摆在那里，安分，上进，别犯大错。


    千雪悬着的心彻底落下一半，她看着素丹，用力地点了点头，“素丹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素丹也松了口气，千雪是个聪慧的，她知道，这也是为什么素丹会放心她出去给四小姐办事，而不问缘由。


    气氛缓和了不少，千雪想了想，素丹都这样说了，她决定适当透一点风，以示信任。


    “今日确实是小姐吩咐，让我借着采买脂粉的名义，出去打听了些宴会上那两户人家的情形。”她没提具体是哪家，也没说王郑，只说两户人家。


    素丹脸上并无意外，甚至连好奇的追问都没有。她只是了然地点了下头，仿佛早已猜到七八分，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倒让千雪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四小姐如今很在意自己的婚事，素丹自然也能看出来，素丹接着刚才的话头，反而流露出另一种担忧。


    “四小姐的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久居后宅，见得少，经得更少，遇事容易着急，也容易受人诓骗。”她看向千雪，“你在她身边多走动，心思也比你年纪细些，而且四小姐信任你依赖你多些。日后要替我们多看着她点，该提醒的提醒，该拦着的也要想办法拦住。”素丹看的出来，四小姐还是比较信任千雪的。


    千雪看着素丹眼中那份关切与焦虑，明白了这份重托。


    “姐姐放心，”千雪认真地应下，“我知道轻重。”


    夜深了，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闲话，素丹便催千雪回去歇息，“奔波一日，也累了。明天还要早起伺候小姐去大夫人那里请安呢。”


    千雪这才起身告辞。走出素丹的房间，冰冷的夜风一吹，奔波整日的疲惫才猛地涌了上来。她揉着酸痛的胳膊，慢慢走回自己那间不大却令她感到踏实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