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被挪到宫外一处偏僻的小院静养去了。少了这个在耳边日夜挑唆的人，南三所的氛围似乎松快了些，但也只是表象。


    千雪开始了在萧曜跟前寸步不离的日子。白日里，萧曜读书习字，玩耍走动，千雪都跟着。


    起初几天，萧曜变着法儿刁难。练字时故意打翻墨汁，嚷着要千雪擦，故意把书扔得老远让她捡，吃饭时挑剔这挑剔那。千雪一概受着，既不愠怒也不辩解，他要墨，就重新磨，他要擦，就仔细擦。书扔了，便走过去捡起来，放回他手边。饭菜不合口，便记下，让小厨房下次改了便是。动作永远麻利，态度永远平静，仿佛他的刁难都打在棉花上。


    如此几次，萧曜自己也觉得没趣，他那点孩子气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只剩下横竖看不顺眼的不耐烦。


    千雪明白，只是顺着伺候，消弭不了隔阂。她开始留心萧曜的喜好，又回想起自己前世记忆里一些简单却有趣的小玩意儿。


    一日午后，萧曜在院子的石墩上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千雪走过去，将一块打磨过的，四四方方的薄木板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木板上纵横交错刻着清晰的细线，分出了许多小格子。她又拿出两个小巧的敞口竹罐，一个盛着打磨光滑的黑色鹅卵石子，另一个盛着同样圆润的白色鹅卵石子。


    萧曜斜眼瞥见了，脸上没什么兴趣，又扭开头。


    千雪也不说话，自己坐在石桌另一边，捻起一枚黑石子，嗒一声落在棋盘交叉线的一个点上。又捻起一枚白石子，嗒一声落在稍远几步的另一个点上。如此往复，黑白石子交替落在木盘的格子上，发出清脆规律的轻响。


    萧曜虽然扭着脖子，耳朵却竖着，那嗒，嗒的声音不高，但在他耳边就是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瞄了一眼。只见木盘上黑白石子已经各自占据了几个位置，黑白分明，煞是醒目。千雪正捻着一枚白石子，凝神看着盘面，似乎在思考。


    “这……这是什么？”萧曜终于开口，语气硬邦邦的，但压不住那点好奇。


    千雪没马上回答，又嗒地一声落下一子，才抬头看他：“回殿下，是个小玩意儿，叫连珠棋，你瞧，”她指着木盘，“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只消将自己的石子，横着，竖着，或斜着，连成五个一排，”她在盘边空处比划了一条横线，“就是谁赢了，法子简单，但想赢了对方，还得费些心思，殿下可想试试？三局两胜？”


    萧曜看着那黑白分明的盘面，规则确实简单明了。他心里有点痒痒，但面子上过不去，哼了一声：“无聊！谁要玩你这乡下把戏！”


    “那奴婢自己解闷儿便是。”千雪也不强求，自顾自又捻起黑子落下。


    萧曜嘴上嫌弃，眼睛却黏在棋盘上。他看见千雪落下几子后，盘面上不知不觉地，黑子似乎快要在左边斜着连成四个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哼，放那儿它就成五个了！”


    千雪像是没听见他的提醒，果然将黑子落在了他心中预想的位置。啪嗒！一连五个黑子连珠成串。


    “哎呀！我说了吧！”萧曜居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叫起来。


    千雪抬头，眼中带了一点点笑意：“殿下慧眼，要不……殿下执白，奴婢执黑，咱们试试？”


    “试试就试试！”萧曜终于没忍住，一屁股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把那罐白石子往自己跟前一扒拉，气势还挺足。


    头两局，萧曜输得一败涂地，他下得莽撞，千雪稍加引诱便入了套，眼看对方连成了四子，自己怎么堵都慢一拍。第三局，他咬着牙，学着千雪的样子多看两眼再落子，有模有样地防守住要害位置，竟然真让他笨拙地连成了五个白子！


    “哈哈！成了！五个！我赢了！”他猛的站起来，指着盘面上自己歪歪扭扭连起来的白子，小脸放光，得意极了，方才那点不情愿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厉害。”千雪坦然地认输。


    “那是！”萧曜挺起胸脯，手指一挥，“再来！这局不许你让着我！”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诀窍，兴致勃勃地催促。


    两人头碰着头，石子上落得飞快，嗒嗒声响个不停。有时为了一个位置，还能争上两句“放那儿你就没了！”“不放那儿我怎么连？”孩子的意气占了上风，气氛却前所未有的活络起来。


    大公主萧芙常来找萧曜玩，她来时见两人围着棋盘战得投入，也不打扰，就安静地在旁边石凳上坐下看着。


    千雪捻起一枚黑子，笑着转向安静旁观的萧芙：“公主可想也来一局？”


    萧芙抬起白净乖巧的脸，睫毛轻眨，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谢姐姐，我……只在旁边看看就好。”声音柔柔糯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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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萧曜正为刚才千雪连成了五子憋着气，一听这话，立刻嚷道：“怕什么！二妹，上！帮我教训她！替我出气！”


    萧芙看看气鼓鼓的萧曜，再看看温和的千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我试试。下得不好，姐姐别笑话。”她起身坐到千雪对面，动作斯文轻巧。


    萧曜立刻凑到姐姐身边挤着坐，俨然成了军师，指指点点：“二妹，放这儿！这儿堵她！”“哎！别放那儿啊，她会连上四个的！”


    萧芙被他吵得有些无奈，轻轻推推他凑近的脑袋：“皇兄，安静点，让我自己想想。”萧曜这才哼哼唧唧老实了点儿，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棋盘。


    这盘棋下得比跟萧曜玩时慢多了，萧曜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觉得姐姐下得太保守。千雪却越下越惊讶。萧芙的棋风就像她的人，初看温吞，实则内秀，总能提前看到要害并适时卡住。


    更让千雪注意的是，好几次萧芙的白子已经在某个方向隐隐连成了四个，就差中间或两头一子便能胜出。可她却偏偏在那一刻转向，把子落在了棋盘另一处补空，仿佛没看见那唾手可得的胜利。


    眼看棋盘渐渐填满，萧芙捻起一枚白子，悬在半空好一会儿。她抬眼看看千雪，又看看身旁紧盯她的萧曜，轻轻叹了口气，把白子放回棋罐。


    “我……看不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点懵懂和疲惫，“看得眼睛都花了，姐姐下得真好，我认输啦。”


    千雪看着她那温顺的笑容，目光扫过棋盘——角落那条斜线上，四个白子就差中间一格，明晃晃的空着呢！这认输，分明是主动放弃。


    千雪笑着应道：“公主第一次下，便能有此般思路，已极有天分。多下几次，奴婢怕就不是对手了。”


    “哎！不算不算！”萧曜这才从萧芙认输中回过神，拍着石桌，“二妹你那明明差一个就五连了！怎么认输？不行！重来！我帮你走！”


    萧芙却已站起身，轻轻推着弟弟胳膊：“好啦阿虎，千雪姐姐还要陪你，我得回去了。”她转向千雪，依旧笑得柔和：“多谢姐姐指教。”


    看着萧芙小小的身影在宫女陪同下离开，千雪心中那份疑虑更深了。这孩子，不简单，过于早慧了。


    萧曜还在对着棋盘嘟囔，一会儿怪萧芙笨，一会儿怨千雪不让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