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作品:《问泉

    03


    徐星弈是进了棋院后才知道那女子叫什么的。


    赵璟元含着笑,这人偏偏又长着一双笑眼,不同于琅晔的爽直的笑,而是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点点光亮,捉摸不透。


    “我从前只知棋家多疑,那晚看你都不敢瞅我,才知道原来能谨慎到那种地步。”


    棋院里的人都敬称赵璟元为“主子”,徐星弈听到她是国姓便知道此人身份尊贵,此刻亦不知如何称呼她才合适。


    “其实我呢”,赵璟元促狭的笑笑,“吹了灯是为了告诉守在外面的人一切顺利。”


    她身形修长,和棋院里广植的竹子相互照应,又比徐星弈高了小半头,徐星弈抬头看她,正巧撞上了赵璟元深深的眼睛,若有所思。


    “我这里有上好的龙井,是今春刚采下来的,你尝尝。”


    赵璟元扶住一边的长袖自顾自的沏起茶来,小书房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院落里疏疏的风过竹林的声音。


    徐星弈双手接过了白瓷茶盅。


    她知道赵璟元所用的茶器必定也是名贵至极,更知道眼前人怕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同她说。


    “如何?”赵璟元眼角舒展开一二分的期待和得意。


    “我不懂茶道。”徐星弈喝了一口。


    “你只说味道如何。”


    “好。”


    赵璟元无奈的笑了笑,“再好的茶,满腹心事的人又如何能尝得出它的好呢。”


    徐星弈不说话,安静的等待赵璟元说她真正想说的话。


    但赵璟元比她所想的还要沉得住气,她悠哉悠哉的喝着茶,闭着眼笑吟吟的,过了会儿,眯着眼望着门外,“你听这春末的风好不好,轻飘飘的。”


    徐星弈放下茶杯,垂着眼。


    永州是陪都,北上即是京师。这里风土人情杂糅了南北特色,往来形形色色的人,三教九流,热闹非常。


    天下棋院自前朝即已建立,向来是皇家选棋待昭的地方,所收学子也是各地最为出色的少年棋手,由来已有四十余年。本朝天子对围棋兴致一般,几年前棋院隐隐有了衰落的迹象,却在两年前出现了转圜,棋院突然开始挑选各州府的逸才,一时间可谓人才济济。


    徐星弈想,这突然的转机应当是眼前人的缘故。


    “敢问,我师父师娘及仆从现在安在。”


    赵璟元睁开清明眼睛,“仍在知府衙内。”


    徐星弈微微皱眉。


    “安心。”赵璟元不紧不慢的自袖口掏出一方巾帕,向前微微倾身,递与徐星弈。


    “我既允诺会护佑他们周全,必定说到做到。”


    徐星弈认出这是师娘随身带的帕子,遂抬头直视赵璟元的眼睛。


    赵璟元也看着她,冷静却又饶有趣味的。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更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幼兽,而眼前人则是一位极高明的猎手,心思深沉、自信笃逸。


    她镇静的看过去,“已入夏了。多谢招待,只可惜我不惯喝绿茶。”


    赵璟元脸上的笑容顿住,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就恢复了春风和煦的模样,从茶案旁拿起一柄罗织的团扇,扇面上是绣的极灵动的一只雀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雀儿就在徐星弈的眼前忽远忽近。


    很扎眼。


    赵璟元笑着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罗裙,黑色的长发如同上等的织锦,天然带着贵气。


    “自今日起,徐小先生就住在这儿吧。”她信步走出了书房,在廊下停下了步子,回身笑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她安排了一位十七岁上下的女仆照顾徐星弈,徐星弈同她交谈,女仆摆了摆手,在书案上用笔写了自己的名字,“阿陶”,字迹很是清秀端正。


    原来是位哑女。


    徐星弈明白这是赵璟元刻意的安排,关于徐星弈的到来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越不会说话的人侍奉越好。


    她就是那只扇面上的雀儿。这个隐藏在偌大棋院里的精致院落就是笼子。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且沉沉夜色,无月无星,还有一点风,或许晚间会下雨也说不定。


    阿陶为她端来了晚饭,是三四样江南菜式,还有一壶酒,她看见后拿起了酒,然后向着阿陶轻轻摇了摇头,阿陶会意,将酒壶又端了出去。


    房间里点了三四盏灯,徐星弈并未觉得饿,只喝了半碗汤就停了筷子。


    阿陶送了酒回去,又匆匆的回来了,一进廊下便用手去拂袖子上的水珠。


    原来果然下了夜雨。


    徐星弈站起身来,也走到了廊下,院子里几丛竹子疏疏落落的,小竹林下摆着石桌石凳。此刻几丝细雨飘在徐星弈的脸上。有点凉,还有点痒,她看着院子里的竹林思索起来。


    廊下本来挂着两盏灯笼,此刻夜风一吹,晃了两下,光带动着徐星弈的影子也摇曳了两下。


    突然,一柄小巧锋利的暗器极迅速的向着徐星弈直直打了过来,刀刃反射出闪烁的银光。


    徐星弈并不会武功,此刻也只是本能的向后闪躲。本以为会跌在廊下,后腰却被人稳稳的扶住,近在眼前的暗器被一柄折扇巧妙的转了方向,只是那刀刃锋利的一面侧切在了扇面上,空气中划过刺耳的一声,扇面瞬间断为两截。


    站在徐星弈身后的阿陶一眼便看见了月洞门前站着的赵璟元,隔的稍远了一点,赵璟元一只手撑了柄竹伞,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阿陶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瞬间收回了扶在徐星弈后腰上的右手。


    徐星弈这才发现阿陶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她看着眼前低着头紧张忐忑的清瘦哑女,内心暗自惊讶,原来阿陶的身手这般好。


    顺着阿陶的视线,徐星弈看到赵璟元正气定神闲的向她走来,仿佛刚才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并未发生。


    赵璟元走到廊下,阿陶低头接过了竹伞,退到侧边。


    “可惜可惜,今晚刚画好的扇子呢。”赵璟元对着地上一分为二的扇子摇摇头,但脸上却丝毫不见任何惋惜的神情,当她抬起头视线扫过阿陶的时候,徐星弈在赵璟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寒意。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不过很快,一切又回归安静。


    阿陶的神情骤然变得冷肃,她向赵璟元躬了躬身,赵璟元点了下头,不过瞬间,阿陶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里,只有院落中的竹林微微晃了一晃。


    徐星弈感到自己陷入了比想象中更为莫测的麻烦里。


    “白日里走的匆忙,忘了问你。”赵璟元看着有些出神的徐星弈。


    “什么?”徐星弈收回了停留在竹林上的视线,这才回过神来。


    “你既然不喜欢喝绿茶,那是爱喝红茶了?”


    赵璟元站的很近,徐星弈有些紧张。


    “不,我不爱喝茶。”她转身走开,离了赵璟元一步之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步子,说道,“我也不爱喝酒。”


    赵璟元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哦。”


    “或许你可以说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徐星弈知道沉不住气是棋家大忌,但她突然觉得非常疲惫,因为赵璟元的步步围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先生今年十五岁。”赵璟元不回答她,只是悠闲的走进书房一侧,看着墙上的挂画,背对着徐星弈。


    “是。”


    “难怪。倘若你再长个几岁,应当不会这么着急的问我。”


    “你......不妨直言。”徐星弈只觉眼前人说话弯弯绕绕。


    赵璟元轻轻笑了笑,她转过身来看向徐星弈,眉目婉转,有些不解又带着好笑的问道,“你若愿助我,想要什么回报?”


    “只要师父他们能够平安回到书院颐养天年。”


    赵璟元又问,“那你呢?”


    “能够在书院里安稳教书,了此一生足矣。”


    赵璟元走近她,端详她,又摇头笑她,“寒窗苦读十年,你就没想过考个功名?”


    “以我的身世......,”徐星弈蹙眉,虽言未尽但赵璟元必已了然。


    事实上,同晔琅说好的什么秋考,什么京学,她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打算过。她早已在心底打定主意,大考并不落笔,只要能够侍奉师父师娘,报了恩情,她便再无什么遗憾。


    赵璟元大概未料到她这样直接,但诧异的表情很快消失在了脸上,她微微弯了腰,同徐星弈平视,那无论何时都清明冷静的眼睛此刻却让徐星弈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一双带着谜团的眼睛看着她,徐星弈心跳的厉害,她甚至闻到了赵璟元身上清清凉凉的香味,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败下阵来,于是也格外认真严肃的回看赵璟元。


    “以你的身世,去哪里,怎么活,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