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银月城的客栈里。樊清越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而她醒来不久之后，便有各种各样的人前来看她，让她没有时间捋清思绪。


    先是客栈的掌柜姜拂月，也就是她的娘亲，不知道是谁将她就是姜檀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的娘亲拉着她聊了许久的话，而她也忍不住直接问道：“娘，你是在哪里认识楚清河的？”


    姜檀看到她娘的身体蓦地一顿，长叹了一声，说道：“是在一次出海猎杀妖兽的时候，我那时年轻气盛，结果反被妖兽围攻危在旦夕，是他救了我。”


    姜檀了然地点点头，心想是个与话本中相差无几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只是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图谋已久。


    “对了，”姜拂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爷爷已经将江成瑶和姜卿都驱逐出姜家和银月城了，说是他们两个犯下了大错，让你来做姜家唯一的继承者。”


    说着姜拂月露出了一点好奇的神色，小声问道：“不过他们娘俩怎么了？”


    姜卿还活着吗？姜檀想着先前那一场爆炸，心道大概应当是凶多吉少。


    但面对姜拂月的问题，她只是微微摇头，说道：“我也不大清楚。”


    她娘一直都没弄清楚过姜家这些恩怨，她想就这样无知无觉的活下去，对她娘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而姜拂月果然没有过多的怀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拂舟他也很生气，以前都没见过他对道侣这么生气，应该是很严重的事吧？”


    “还有，”姜拂月不再纠结，转头又说起另一件事，“你爷爷来看你了，你要见见他吗？”


    姜檀一愣，终是微微点头。


    不久之后，便见姜瓒来了。


    他看起来像是被熬干了心血，整个人衰老了许多，散发着暮气沉沉的气息。


    “什么事？”姜檀公事公办的问道。


    姜瓒似是被她这生硬的态度硌了一下，若是换做以前，大概早就要骂她或是教训她了，但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道：“你以后就是姜家的继承人了。”


    姜檀面无表情地回他道：“母亲已经和我说过了，不过我不会留在瀛洲，因为我是青云宗的弟子。”


    “也是，不过，没关系的，即使家主不在，姜家的体系也可以维持瀛洲正常运转。”姜瓒对对她解释道。


    而后姜檀就看见姜瓒进入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状态，他看上去想要对她道歉或是讨好，可是那话语在他的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让姜檀想起了幼年的时候。


    姜卿摔死了她的银鱼，砸碎了她的瓷碗，姜瓒虽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了她，可是在第二日的时候，单独带着她去了银月城的长街上。


    她记得那街上的摊贩熙熙攘攘，姜瓒也是根本说不出来的道歉的话语，只是带着她像是一对普通的爷孙一样在街上闲逛。


    而后在贩卖糖果的摊贩前驻足。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那时候姜瓒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得到了一块糖果，现在想来，那只是块极为普通的糖果，甚至那甜味黏腻而劣质。


    可是那时候母亲不在她的身边，楚清河又早就被赶出了姜家。


    她那时候就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会给她买糖果的，只有爷爷。


    于是，姜檀便看到，现在的姜瓒也从怀中掏出了几块糖果，细细看去与记忆中的那种一般无二，他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来着。”


    姜檀默然地看着那几块放在桌上的糖果，有点莫名的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悲伤。


    死掉的银鱼不会活过来，她也不再是用一块劣质糖果就能哄好的小女孩。


    她曾经觉得爷爷的身影那么高大那么坚不可摧，现在看来，他的身形也已经有些佝偻了。


    所以，她可以抬起头，平视着姜瓒的眼睛，问他：“所以是为什么？”


    姜瓒一怔，便听姜檀继续说道：“我和姜卿有什么不一样？我做错了什么吗？”


    姜瓒的头低了下去，那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懊悔说道：“不，不怪你。”


    “是她说她会回来的，而那个场景一直像是心魔一样不停反复出现在我的眼前。”


    姜檀微愣，便听姜瓒说起了他的往事。


    “扶桑树叶具有‘记录’的力量，姜家的族谱就记录在一片扶桑树叶上，凡是名字被记录于其上的姜家人，其灵魂轮回转世之后，还会是姜家人。”


    姜檀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而在我那一代的时候，或者说更之前，扶桑树叶能够记录的地方就已经不够了，所以已经持续了好几代只记录两位姜家继承者候选人的名字在扶桑树叶上。”


    “在我那一代，这两个名字，是我和我的姐姐姜岚。”


    姜瓒像是陷入了某种极为痛苦的回忆当中，但却仍然继续说道：“也许你应该叫她祖姑母，但是她实在是太奇怪了。”


    “或许用诡异来说更合适一些。”


    “她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姜家两位继承人候选二选一的事，在我还是个无知孩童的时候就常与我一较高低。”


    “但是，无论输赢，她都不悲不喜，她像是根本不会笑一样。”


    “我有时候找不到她的行踪，有时候她却又好像无处不在，直至决斗的那一天，我赢了，可是，她却用手攥住了我指向她的剑锋。”


    那明明是晴朗至极的天，万里无云，可是当姜岚抓住他的长剑的时候，他却只觉得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他看见他的姐姐抓着他的长剑，一把捅穿了她自己的心脏。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冷漠无情的姐姐笑了出来，甚至贴在他的耳边，带着笑意说道：“我会回来的，我还会再回来的。”


    那句话就这样成了姜瓒的梦魇，每一次修炼之时，他的眼前都会浮现姜岚带着血的身体，却是笑着说出那句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姜瓒本来也可以渐渐淡忘这些往事的，而事实上，他也完全忘记了姜岚的模样。


    但是，直到他听说了他的女儿，又生下了女儿，不知为何，那句话又再度浮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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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耳边。


    而恰巧至极，姜檀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就让姜瓒更想到了那位古怪的姐姐。


    姜檀自己没有想过，爷爷明目张胆的偏爱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被区别对待。


    姜檀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庆幸，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渴望关注渴望被爱的孩童，无论姜瓒做什么说什么也已经完全无法动摇她的心智。


    姜瓒很快就走了，简安宁前来看她。


    简安宁一来，便看到姜檀陷入沉思的模样，于是便出声问她的二徒弟，说道：“你在想什么？”


    姜檀回神，将姜瓒讲给她听得故事原封不动地讲给简安宁，复而说道：“写在扶桑树叶上的人，轮回转世之后还会是姜家人，所以我会是姜岚的转世吗？”


    姜檀并没有注意到简安宁突然变了的脸色，只听到简安宁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不会。”


    姜檀有些奇怪简安宁为什么那么果断，就听简安宁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道：“哪有那样的姐姐？”


    姐姐？


    姜檀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总觉得仿佛自己遗忘了什么。


    她听见简安宁碎碎念着“当一个好姐姐很不容易”之类的话，忽地不知怎么话锋一转，又道：“说来，你是怎么挡下楚清河那一击的？”


    姜檀回忆着那时候胸前的暖流，从胸口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符篆。


    那符篆原本还是好好的，至少楚清河送给她的时候，它还是完整的，现在已经破烂不堪像是个垃圾一样了。


    “是这个？”姜檀的语气里满是犹豫和迟疑，“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楚清河在开打之前先给了她能够克制他的东西？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啊，可以比真正的神明还要无私，也可以比地狱的魔鬼还要贪婪，而那善恶常常就交织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将纯粹的黑白混杂成混沌的灰色。”


    简安宁轻声说道。


    “所以他们才是万灵之长，是天道最钟爱的孩子。”


    “可是，”姜檀握住那符篆，看着简安宁面上满是困惑，说道：“那我要该如何去面对他？”


    她想，要是人能够是完全的黑或是完全的白就好了，她也不必纠结到底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楚清河。


    而简安宁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并道：“随你的心情不就好了？如果怨恨那就怨恨，如果原谅那就原谅。”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需要刻骨铭心的事情，你只要想当下想以什么模样、什么心情，那就那么做就好了。”


    姜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复而又对简安宁说道：“对了，师尊，我在传承记忆里，好像也看到你了。”


    简安宁动作一顿，便听姜檀继续说道：


    “但我看到的和大师兄有些不同，我看到的那个人虽然也与你很像，但是她不在战场上，她在外面像是要抓住所有的漏网之鱼。”


    “而且拿的东西也不一样，大师兄看到的那个很像你的人拿的是一把镰刀，我看到的那个人拿着的是一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