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少有人问津的小茅屋现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


    为首之人目光凶狠，吐出的话语万分冠冕堂皇。


    然而陆绯并不畏惧，他坦然迎上那目光，并道：“我已经另寻了办法去驱散天灾，你们大可以去看一下天灾是否被驱散。”


    “如若没有，我这条命若能为鹿鸣城乃至整个东昌驱散天灾，自然更是荣幸之至。”


    陆绯实在太过坦然，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为首的修士甚至以为陆绯说得都是真的。


    可是，每十年一次毫无征兆的大灾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怎么可能就真让这小子寻到了其他解决办法？


    “但你们伤我祖母一事又该怎么算？”陆绯厉声说道。


    为首之人眼珠一转，取出了一瓶上好的伤药，交给了陆绯并道：“若你所言不虚，我们又非残忍之辈，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想要阁下性命，伤你祖母不过情势所迫，这是一瓶上好的伤药，只要服下大多数的伤口都可痊愈。”


    陆绯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伤药，直接送到了陆璮口中。


    陆璮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好了一点，但是满身狼狈却不会因为伤药而好。


    于是陆绯抱起祖母，想为她清理伤口，整理衣衫。


    然而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却没有走的意思，他们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陆绯，仿佛他不是要清理陆璮的伤口，而是要逃跑似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陆绯冷声问道。


    为首之人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验证了，不过在结果出来前还请阁下一直呆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陆绯心中火冒三丈，他是真想直接抽出长刀，将眼前这群挡路之人砍杀干净。


    可是他抱着祖母，抽不出手。


    他不想祖母死掉，他自幼父母双亡，是祖母一路将他抚养成人，他有生之年的绝大部分日子都是与祖母相依为命度过的。


    想要救祖母的心压倒了想要教训这群人的心，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唤道：“阿宁，你能不能帮帮我？”


    简安宁一直在旁边看着，自然能听出陆绯想要她帮的是什么。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试图从陆绯手中接过陆璮的身体，可是她太过孱弱，无法承担起一个人的重量，险些将陆璮直接摔在地上。


    还好苏绛果断化作人形，支撑了一下，才避免了悲剧发生。


    陆绯目送着简安宁的身影离开，复而直接席地而坐，等待着前去验证的人回来。


    那人是连滚带爬着回来的，将喜形于色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他激动异常地叫喊着，说道：“好了，都好了，天灾过去了。”


    顿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欢天喜地的神色，不明所以的人们只为灾难接触而高兴不已，而那为首之人则上前问道：“驱散天灾的另一个办法是什么？”


    “我是修士，活过了百年的岁月，几乎每一次都是以献祭终结的天灾，你又是如何得知天灾还有其他的驱散办法？”


    但陆绯面上一点喜色都没有，他想，阿宁的话是真的，那便意味着天灾便是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带来的。


    所以这神都在东昌做了什么？


    本来没有天灾，便硬生生造出天灾，让人以人为祭品进行祭祀。


    那能让凡人变成修士的神之血，只有有一次没有按时服用，便会感受到腐骨蚀心的痛苦，并因此而死。


    这就叫做神明吗？


    “陆绯？”那修士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于是便唤了他几声。


    陆绯闻言回过神来，转而对那位修士说道：“我在想神明的事。”


    复而又将简安宁的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而后欲盖弥彰地说道：“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修士陷入了沉思，也说起他曾经听闻过的一件事。


    “我曾听说，东昌所祭拜的神明一直就在东昌之中，藏于市井，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恭敬，否则便会触怒神明，降下天灾。”


    陆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绪，只觉得愤怒与怨怼的火焰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


    “所以，神明就在我们身边，就这样看着人们受苦受难吗？这算什么狗屁神明！”


    修士面露惊慌，一把捂住了陆绯的嘴，并道：“你可小点声。”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围在陆绯家附近的人已经散了，长街尽头，又恢复了无人问津的模样。


    修士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陆绯，自己都说了，神明就在我们身边，你还敢这么乱说话？小心遭神罚。”


    陆绯不再言语，但神情没有好到哪里去，转而说道：“那倒是多谢你的提醒。”


    “说来，还不知道阁下姓名？”


    那修士朝他拱手，而后道：“在下赵坦。”


    说罢，这最后一位修士也离开，陆绯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站了一会儿，忽而想到祖母的伤势，才从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挣脱，回到茅屋中去看望陆璮。


    茅屋里，陆璮躺在床上，床边整整齐齐地站着简安宁、珈兰、苏绛三个人。


    珈兰满脸不爽，像是之前与简安宁发生过争吵。


    “你祖母没有什么大事的，”简安宁斟酌着字句说道，“那颗伤药已经治好了她大半的伤势，剩下的都只是皮外伤。”


    “只需好生养着。”简安宁又补充道。


    陆绯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还未来得及庆幸，就见珈兰环抱着臂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凉薄地说道：“是该好生养着，毕竟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珈兰！”简安宁低声地呵斥着。


    陆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如遭雷击，他的身形都颤抖起来，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假的、假的！”简安宁站在了珈兰的身前，挡住了陆绯看向珈兰的目光复而又道：“我这妹妹不靠谱的，不信你去请个大夫来。”


    陆绯这才缓过神来，心道：是该去请大夫的。


    而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简安宁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转身面向珈兰，并道：“藏于暗处的命运不能说出去的。”


    “可是她本来就没几天活头，早点告诉他，让他有个心里准备不好吗？”珈兰说着，忽地凑到了极近的位置，盯着简安宁的眼睛，说道：“还是姐姐，你想救一个必须死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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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简安宁反驳道，“生死轮回皆有秩序，你与我诞生的使命之一便是维护这秩序。”


    珈兰别开了眼，说道：“反正也是魂魄去到轮回之中投胎而已，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把这种事看得这么重。”


    “可是人因为彼此之间联系构成的绳索而存于世间，死亡便是斩断联系的刀，一切都将重新开始，”简安宁思索着说道，“所以对他们来说，死亡便是永恒的分离。”


    珈兰闻言用一种奇妙的眼光看着简安宁，并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对人类这么有研究了？”


    “就最近？”简安宁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然而珈兰却带着了一点咄咄逼人气势，盯着简安宁的眼睛，说道：“姐姐，你不会喜欢那个人类吧？”


    “诶？”


    简安宁眨了眨眼睛，真情实感的问道：“喜欢是什么？”


    “这个嘛……”


    珈兰也被问住了，她只是在人间常常看到这样的说法而已。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人在说出这样的话语时的行动，而后道：“就是不愿意分开，希望永远在一起？”


    “大概就像我和姐姐一样？”珈兰犹豫地说着。


    她们的讨论被陆璮的咳嗽声打断，简安宁忙去哪了水来，让陆璮服下。


    而恰好，陆绯也带着大夫回来了。


    须发花白的大夫为陆璮诊了脉，而后露出了并不算轻松的神色，对陆绯说道：“你祖母的伤说来不重，但是她已然年老体衰，又加之过去积劳成疾，所以算是大伤了元气。”


    “那有什么补救之法？会不会伤及祖母性命？”陆绯急切地问道。


    “老夫开个方子，先让你祖母吃上几副，应当能有些缓解，如若有其他的不适，你再来找老夫。”


    陆绯连连应下，又连忙前去药房抓药。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是他与祖母相依为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祖母对他而言，都像是天一样的存在。


    于是陆绯便竭尽全力，想要维护住已经岌岌可危的天。


    简安宁决定帮助他，但珈兰实在不愿意继续与人类纠缠，并且想将简安宁直接带走。


    珈兰悄悄把简安宁从那茅屋里拉了出来，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说道：“好好好，就算你不想离开那个人类，但是，姐姐致使你变成这样的家伙还在找你吧？”


    “你不跟我走，万一他们找到你，你又该如何？”


    简安宁的确想过这个问题，目光落在了珈兰身上，说道：“这事就需要你去做了，你想这假扶桑果甚至阻断你我之间先天的联系，那么对于暗算我的存在来说，找到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算来是我在暗，敌在明，但我现在没有一点战斗能力，便需要你去清扫他们。”


    “这事只能由你去做。”


    珈兰什么时候能忍心不去执行姐姐的嘱托？答案是没有那种时候。


    所以她看着茅屋方向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但仍是对简安宁说道：“既然是姐姐让我做的，那我一定会去做，但是姐姐也要答应我。”


    “什么？”


    “不许喜欢那个人类，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