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给我办的好差？”萧冥脸上藏不住的愠怒。大殿气氛低沉，闻雪幕紧绷着唇，一言不发地立在下首。


    “呯————！”


    萧冥抬手，猛地一扬，殿内华美的宫灯轰然倒塌，宫灯的一角勾住淡红的腾龙纹锦绣帷幄，倒下的烛火点燃了锦缎，霎时一片狼籍。


    宫人细声尖叫，惊慌失措地上前灭火，一通手忙脚乱，萧冥面色越发地不悦，他将砚台一扔，咣地砸在金阶上:“滚出去！”


    那几个宫人身子一颤，连忙躬着身退了出去。闻雪幕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方才那出闹剧。


    萧冥嗤笑:“连一个宫人都不敬我，在我殿内大呼小叫，圣女大人，你心底也不服我吧？”


    闻雪幕不懂他在抽什么风，只能恭顺道:“君上说笑了，在雪幕心中，魔族只有您一个主君。”


    萧冥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我信任你，将这么大的差事交给你，而你，给我办得一塌糊涂。圣女，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闻雪幕呼吸微滞:“是雪幕一时失手，辜负了您的信任。仙门那帮人不知从哪得的消息，探子说他们几日前就已经重新布防了…………呃！”


    她的声音强按在喉咙里，萧冥手一挥，将她和她的手下蓦地掀翻在地。闻雪幕咳出一口血沫，她身后的老将心中一急，连忙上前扶她:“小姐！”


    萧冥叹为观止:“你父亲余威尚在啊，这么多年了，他的手下还对你那么忠心。就是不知，他们服的是你，还是我萧冥这个魔君？”


    闻雪幕嘴唇发颤，她紧闭着眼，连声解释:“当然是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魔族的一草一木都是君上的，何况，何况……”


    萧冥呼出一口浊气，好整以暇地开口:“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到底年轻，担不得此等大任，兵权暂时搁置吧，你多年不回羌回城，也该回去看看了。”


    闻雪幕强压下心中焦灼，一字一顿道:“是，君上。”


    待彻底离了魔君的宫殿，她才发觉自己额上冷汗直冒，腿一软，险些摔倒在石阶上。申屠俶眼疾手快，慌张地扶住她:“小姐！！”


    闻雪幕拿手帕掩了掩唇上的鲜血，咬牙切齿地道:“申屠叔叔，不必了。今天的事，我闻雪幕记住了，他如此看轻我们，他日我必定一报还一报。”


    申屠俶老泪纵横:“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这个！回羌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在那儿尚有根基，小姐做个富贵闲人，不比做这杀头的买卖好？”


    闻雪幕眼眶腥红，狠声道:“我闻雪幕，绝不会屈居人下……这魔族的江山，大半都是凌家、闻家打下的，我爹娘为它出生入死，如此旧王已死，新王当立，这王位与其便宜了这个贱人，不如让我来坐！”


    申屠俶急得青筋直冒:“当初就不应该听第五犀那个老匹夫的话。小姐，不要一意孤行了，现在还能回头。”


    闻雪幕突然发笑:“回头？我早不能回头了。申屠俶，你要是不肯跟着我干这个苦差，就赶紧走吧。你还有家人牵挂，我是没有了，反正我就一条命，成王败寇，就等后人评说吧。”


    闻雪幕紧咬牙关，抬头望向天空。天色暗沉，像乌鸦漆黑的羽翼，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定定地盯着，语气执着:“总之我是干定了。”


    …………


    大战过后，硝烟弥漫。


    仙门各家伤亡惨重，不得不留下来休整片刻。漫天的雨水渐渐小了，清早的晨雾正浓，连带着天边的细雨打湿行人的衣襟。


    不同于城中低迷压抑的士气，城外杨柳新绿，泉水叮咚，清新的盛夏似乎从未被影响。


    梅凝香站在长亭里，余光瞥见有人穿过林子过来，素白的衣裳，没有粉饰，通身缟素，像是在服丧。


    她的脸色苍白而恍惚，眼底泛着乌青，身形摇摇晃晃，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一般。


    梅凝香有些意外:“宣陵君？”胥兰璀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权当问候:“梅姑娘，你好，巧遇。”


    梅凝香愣住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胥兰璀避而不言:“精神不好罢了。”梅凝香长久地望着她，叹息一声，决定换个问题:“真巧，你怎么想到来这了？”


    胥兰璀脚步停顿，一时也有些迷茫:“不知。我本打算随意走走……”她缓缓地环视一圈，无奈地揉揉额头:“大概是太久没睡了，连走到哪都不知道了。”


    梅凝香生怕她半路晕过去，便请她坐过来，给她递上带来的点心。是玫瑰馅的芙蓉糕，入口甜丝丝的，胥兰璀强迫自己吃下一块，却觉得味同嚼蜡。


    她歉疚地道:“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味口。”梅凝香摇摇头:“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不好受。”


    她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听说……那位魔族圣女曾在你宁陵山门下……”胥兰璀缓缓收拢指节，声音平静:“让梅姑娘见笑了。”


    梅凝香虽有耳闻，切实听来又不免一惊，她收敛了神色，渐渐严肃:“宣陵君，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胥兰璀毫不在意地说:“梅姑娘，我们相识多年，有什么不可讲的。”


    梅凝香放下心中顾虑，思忖一阵，真心实意地建议道:“她在你门中多年，根基颇深，想必留有后手，你还要多加警惕才是。你们那位陆长老，还有那位陆公子……”


    女子没再说下去，胥兰璀举茶盏的手指略微僵硬，但又被她遮掩过去:“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她已经心如乱麻，无心再谈话，便起身告辞。


    梅凝香在她身后扬声道:“宣陵君，话虽不中听了些，可有时候，最该提防的反而是身边人。”


    细雨纷乱，淋在身上带起一阵细微的凉意。胥兰璀将披风的兜帽带上了，盖住了将昏未昏的天色。


    她知道是梅凝香出于好意才说的这番话的，梅凝香担心陆叔昀和陆莲舟，毕竟一位是闻雪幕的师尊，另一位是与闻雪幕关系颇好的师兄，她顾虑的却不是他们。


    陆家几代人都在宁陵山门下，其心天地可鉴，更别论大师兄了……大师兄上辈子，可是为了山门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她怎么能怀疑他们呢？


    她顾虑的反而是燕彻。闻雪幕对他有救命的恩情，从前他们的关系也不错，何况上一世，他们还隐约有些若有若无的情愫，若是………


    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胥兰璀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待走回客舍，雨丝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缕缕淡淡的粉紫色，是丝绢般柔软飘逸的朝霞。


    她最近总睡不好觉，很晚才能入睡，第二日早早地便会从梦中惊醒。今天也不例会，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休息。只有燕彻的屋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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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一盏微弱的烛灯。


    不知是彻夜未眠还是忘记熄灭，她在他屋外站了片刻，看着窗外的朝晖刺破鸦青色的黑夜，天色渐渐破晓。


    思绪停止，她走上了楼，燕彻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她犹豫不决地上前，刚要抬手扣门，门就吱呀一下被风吹开了。


    屋里没有人，屋中陈设干净而整洁，青绿色的帐子用银钩挂着，案几上的青瓷瓶上插了一枝新折的海棠。


    窗外确实有一株亭亭而发的老海棠树，树冠离窗台不远，看上去是他攀着窗子折的。


    胥兰璀莫名想到了数月前，燕彻在食肆的二楼用剑折了一枝海棠给她。那么高的地方，他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还傻乎乎地凑上来，问她喜不喜欢。


    她那时却没有收下。


    胥兰璀苦笑一声。窗边的书案上有一卷半阖起来的竹简，看上去已经颇为陈旧了。她上前去，想要将竹简收好，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竹简上————


    她的神情瞬间凝滞，拿着竹简的手微微发着抖，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燕彻疑惑地发问:“师姐？”


    胥兰璀的愠怒猛地冲上大脑，她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竹简:“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哪来的？”


    没有任何的称呼，只是直截了当的发问，她是真的生气了。燕彻难得地感到几分慌乱:“师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他的话语苍白而单薄，说到最后，脑中已是思绪混杂，乱得像一团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麻绳。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手指在身侧无力地收紧。


    “解释？”胥兰璀不敢置信冷笑一声，将竹简重重地一扔，“啪”地摔回在案上:“羌回王的东西，魔族的禁书，燕彻，你长本事了。”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和他大打一架的冲动:“藏书阁里没有这种东西，你告诉我，是不是闻雪幕给你的？”


    燕彻欲言又止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我……”


    他久久没有说话。胥兰璀望着他，只觉得深深的失望:“你连说都不肯说，骗都不肯骗我……”


    她目中一片寒意:“闻雪幕害死了姜彦，害死了许秀意，先不论许师姐，姜彦与你同出一脉，就算不是你嫡亲的师弟，你也不能————”


    胥兰璀咬紧了牙关，脸上藏不住的怒意:“你好冷漠的心肠啊。她杀了我门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弟子，你居然还和她勾结，藏着他们魔族的禁书？”


    胥兰璀眼眶发红:“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是羌回王和闻五毒的女儿！她杀了那么多人，你还，你还……”


    巨大的悲痛袭卷而来，她想起被灭的满门，想起早早就死在剿魔之战的爹娘，想起为了她万箭穿心的师无愁，还有那些长老、同门。


    以及，上一世闻雪幕如鱼得水，堂而皇之地闯进清秋宫，故意激怒她，让她急火攻心，年纪轻轻便饮恨西北。


    死前连个废人都不如，失去灵力，没有尊严，像是只供人玩乐的鸟雀般被囚禁。


    积蓄已久的眼泪从眼眶中落下，前世的委屈似乎又挟着血腥气涌了上来，胥兰璀凝望着他，突然恶狠狠地开口:


    “燕彻，你多可悲啊。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吗？像你这样的人，阴狠，乖戾，狼心狗肺，真是畜生都不如。”


    她扯了扯唇，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