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宣德皇帝身上的争议
作品:《大明:五煦之力,你拿什么挡?》 在明朝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中,宣德皇帝朱瞻基的形象常被其祖父永乐帝的雄才大略与其子明英宗朱祁镇的土木堡之变所遮蔽,处于一个相对微妙的位置。
然而历史的意义往往在于连接与转折,宣德在位的十年,恰恰是明朝从洪武、永乐时代的立国开拓、锐意进取,转向中期守成内敛、巩固内部的关键过渡期。
这一时期的风貌,深刻烙印着这位帝王的个性与抉择。
宣德朝承续其父朱高炽那极为短暂却开启了休养生息之风的洪熙时代,常被史家与之一同誉为“仁宣之治”,视为明朝的黄金时代之一。
倘若将时光的画卷徐徐展开,定格在宣德皇帝在世时的那十年间,展现在世人面前的确是一幅经济复苏、社会安定、仓廪渐丰的“盛世”图景。
京城九门之外,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上千帆竞渡,江南的漕粮、布帛、税银络绎不绝地运入京畿太仓,支撑着帝国的心脏;
市井之间,如棋盘般规整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琳琅满目,显露出商业的活力;
广袤的田野里,农夫们在经历了永乐朝大规模北征和下西洋所带来的沉重徭役与赋税后,终于得以喘息;
朝廷轻徭薄赋的政策,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久旱的土地,农业生产逐步恢复;
史书的工笔,也毫不吝啬地写下“仓廪充实,闾阎乐业”的赞语,描绘出一派升平景象……
这一切繁荣稳定的背后,都与龙椅上那位年轻皇帝的施政理念和具体举措息息相关。
宣德皇帝在很大程度上继承并光大了其父仁宗朱高炽与民休息的宽松政策基调。
他展现出一位成熟政治家的识人之明,信任并重用以杨士奇、杨荣、杨溥这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核心的“三杨”内阁。
这批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文官领袖,如同帝国巨轮的稳定器与操舵手。
他们劝课农桑,大力发展经济;
整顿吏治,力求政治清明;
平息冤狱,缓和社会矛盾……
在这批能臣的辅佐下,整个国家机器在一种相对平和高效的节奏中运转,为“仁宣之治”的出现提供了坚实的政治保障。
在应对内部挑战时,宣德皇帝也展现出了超越其年龄的果决与胆识。
登基之初,其叔父汉王朱高煦的叛乱,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考验着新君的权威与能力。
彼时的宣德皇帝,拒绝了部分朝臣提出的固守京师、谨慎行事的建议,毅然决然的御驾亲征。
大军压境之下他并非一味恃强强攻,而是先以檄文晓以利害,巧妙的进行政治攻势,有效瓦解了叛军的士气,最终几乎兵不血刃地迫使那位曾经骁勇善战的二叔开城投降……
这场迅速而漂亮的胜利,极大地巩固了他个人的皇权,也向天下臣民昭示了新君并非怯懦之辈,具备处理危机的魄力与手腕。
在个人修养与情趣上,宣德皇帝更是远超许多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后继者。
他并非长期禁锢于紫禁城的高墙之内,早年曾随爷爷永乐大帝朱棣征战漠北,见过沙场烽烟与边塞苦寒,也谙熟民生疾苦与军旅艰辛,这段经历赋予了他更为开阔的视野和务实的性格。
他多才多艺,精通绘画,其笔下的山水、花卉、鸟兽栩栩如生,格调高雅,颇具文人意趣,传世作品如《武侯高卧图》等可见其功力;
他擅长书法,笔力遒劲,有赵孟頫之风;他甚至还对蟋蟀等物颇有研究,宫廷之中斗蟋蟀之风盛行,留下了制作精良、堪称艺术品的“宣德炉”和“宣德罐”的雅名……
这一切,都为他增添了一层“文雅天子”的光环,使其形象更为丰满。
倘若历史的光影仅仅停留在上述这些文治武功与个人风雅之上,那么宣德皇帝无疑将作为一位承平治世的模范明君,毫无争议的载入史册,享受后世的无限赞誉。
可惜,历史的洪流从不因表面的平静而停止其下的暗涌奔腾。
正是在这片盛世的耀眼光晕之下,两项足以深刻影响大明朝未来数百年国运走向的关键决策如同两条潜伏的致命暗流,正在朝堂的决议与宫廷的制度变革中悄然汇聚、涌动……
要客观、立体的评价明宣宗朱瞻基的历史地位,就必须越过“好圣孙”的简单赞誉和盛世表象,深入剖析其治国理政的核心举措及其长远影响,尤其是其一生中争议最大的两项决策——放弃交趾(安南)与创办内书堂。
这两项决策,一外一内,一显一隐,共同构成了其统治遗产中最复杂,也最耐人寻味的部分。
……
安南(今越南北部及中部)自秦置象郡、汉设交趾刺史部至唐末,长达千余年间长期为中国直接管辖的郡县,其地缘、文化与中国本土联系紧密。
五代十国时期,中原动荡,安南地区趁机独立,但仍与中原王朝保持藩属关系。
永乐大帝在位时,以恢复旧疆和平定安南内部篡逆(胡季犛父子篡陈)为由,于永乐四年出兵,历经征战,最终灭亡了胡朝,将安南重新变为明朝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试图将其彻底纳入版图。
收复交趾,在当时是永乐盛世武功赫赫的重要象征,被视为大明疆域向南极致拓展的荣耀勋章,体现了永乐帝雄心勃勃的天下观。
然而,这块巨大的勋章从戴上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一个不断消耗帝国精血的伤口。
安南故地,因其独特的文化、历史以及长期形成的独立意识,民心从未真正归附明朝的直接统治。
此起彼伏,剿而不灭的反抗运动如同燎原野火,从地方豪族到民间势力持续不断,使得明军陷入了旷日持久、代价高昂的治安战泥潭。
大明朝廷为了维持统治,不得不在交趾常驻数十万大军,每年消耗的粮饷、军械、赏赐以及行政开销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给永乐后期本已因频繁北征、迁都、下西洋而捉襟见肘的财政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压力。
更可怕的是,对于来自北方的明军将士而言,交趾湿热瘴疠的气候、复杂陌生的山地丛林环境、以及神出鬼没的游击袭击……
这一切的一切造成了远高于正面战斗的非战斗减员,尸骨往往难以还乡,军中怨气与思乡情绪弥漫。
交趾,这个名义上的领土,实际上已成为一个不断吞噬大明财富和士兵生命的无底洞,所谓的统治往往只能及于主要城镇和交通线。
明军在安南陷入了类似后世“帝国坟场”的困境,军事上的胜利无法转化为有效的政治统治。
曾几何时,年轻的宣德皇帝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案头堆满了来自交趾的告急文书、请求增兵增饷的奏疏以及将士伤亡的累累名单……
他应该能从中清晰感受到那块遥远土地传来的灼热、刺痛与无力感。
朝堂之上,关于如何处置交趾问题的争论异常激烈。
以张辅等曾参与平定安南的武勋为代表的强硬派,多主张增兵镇压,强调维护帝国颜面与疆土完整,认为放弃乃示弱之举;
而以“三杨”为首的文官集团,则从现实财政和治理成本出发力主放弃,他们认为维持交趾的代价远远超过其可能的收益,是得不偿失的“弊政”,应将有限国力用于巩固核心区域与防御北方边患。
想必彼时的宣德皇帝也曾陷入过深深的矛盾与权衡。
他何尝不想效仿亲爷爷永乐大帝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成就一番不世之功?
但现实是残酷的,其最终倾向于放弃的理由主要基于三点现实考量:
一、财政不堪重负: 持续的大规模用兵已导致“中国疲弊”,永乐朝留下的丰厚底子逐渐消耗,国库难以长期支撑这场遥远到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二、军事效益低下: 劳师远征,伤亡惨重,却始终无法从根本上平定叛乱,明军陷入了“剿而复叛,叛而复剿”的恶性循环,军事投入与战略收益严重失衡。
三、战略重心北移: 明朝的核心安全威胁,始终来自北方的蒙古各部。
尽管永乐帝多次北征给予了沉重打击,但其势力依旧蠢蠢欲动;
大明有限的资源必须优先用于巩固长城防线,确保京畿安危。
继续在交趾投入巨大资源,势必严重影响北方的防御和国内经济的恢复与发展。
国内需要休养生息,国库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充盈。
……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抉择。
放弃,意味着承认永乐大帝在世时所制订对外政策的失败,意味着大明威望的受损,意味着“弃地”的骂名可能永远刻在他的史书上。
坚守,则可能将整个国家拖入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泥潭。
最终,务实乃至保守的心态占据了上风。
宣德二年,在黎利势力再次坐大,明军征讨失利后,宣德皇帝做出了那个被后世诟病为“战略性错误”的决定:
下令撤军,承认安南(大越)黎氏政权的藩属国地位,明朝放弃了对安南的直接统治!
这一决定看似是基于现实考量的无奈之举,实则反映了宣德帝及其核心决策层在战略视野上的局限性。
诏书下达的那一刻,或许宣德皇帝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可以将有限的国力集中于北方边防、漕运整顿和国内民生。
从短期和直接的现实利益来看,撤军确实迅速减轻了巨大的财政和军事压力,使朝廷能够专注于内部建设和北方防御,这与其“息兵养民”的整体国策是吻合的……
他或许始终都认为——放弃交趾是一种基于现实困境和成本收益计算,极为理性的“断腕”之举!
然而,这一决策的负面影响是深远且致命的。
放弃安南,意味着明朝失去了经略东南亚的战略支点;
大明的南疆从此收缩至两广、云南一带,永远丧失了直接控制中南半岛咽喉要地进而辐射整个南海的机会。
这不仅是领土的丧失,更是战略主动权的丧失!
明朝的海洋战略自此转向保守,下西洋的壮举在宣德朝后戛然而止,与放弃安南的战略收缩多数是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
同时明朝的主动撤退被周边藩属国视为国力衰退或意志软弱的信号,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大明在东亚国际秩序中的权威;
安南的成功独立(之后成了黎朝),成为一个颇具示范效应的先例,可能潜移默化地助长了其他藩属国的离心倾向。
此外,放弃安南使得明朝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略缓冲区,导致后来两广、云南等地直接暴露在来自中南半岛方向的潜在威胁之下。
虽然明朝后期与交趾始终保持着宗藩关系,但双方边界摩擦不断;
一个独立且与中原王朝有过节怨的越南,成为南疆长期的不稳定因素,其影响直至近现代。
不仅如此,宣德皇帝的此举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即以经济成本为主要考量,可以放弃“不划算”的边疆领土。
这种功利主义的思维,对后世处理边疆问题产生了潜在的消极影响,削弱了明朝开拓和坚守边疆的意志。
总而言之,放弃安南是宣德皇帝在“仁政”理想与帝国过度扩张现实矛盾下的无奈选择,充分体现了他作为“守成之君”而非“开拓之主”的局限性。
他敏锐的看到了眼前的财政与管理困境并做出了务实的应对,却未能深刻洞察安南在维护大明南方安,、经略东南亚方面的长远战略价值。
这一决策虽解一时之困,却铸成了大明帝国向南陆地拓展的“天花板”,标志着其海洋战略和东南亚影响力的决定性转折点,可谓一次代价巨大的战略收缩。
从更宏大的历史视角看,此举使得大明失去了一个可能深度整合并形成“内海”的南海战略格局,其遗患绵延数百年!
……
如果说放弃安南是宣德皇帝在对外战略上的一次重大失误,那么正式设立“内书堂”教育宦官,则是其在内部制度安排上埋下的一颗更具破坏力的种子。
这一举措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为明朝中后期宦官专权乱政打开了制度的潘多拉魔盒。
宣德皇帝设立内书堂的初衷,并非有意培植宦官势力以祸乱朝纲。
永乐以后政务日益繁重,皇帝需要一批贴近身边能够处理文书、传达旨意的心腹人员;
受过教育的宦官可以更准确地理解、传达和执行皇帝的意图。
另一方面随着内阁地位的上升,文官集团的势力不断扩大,宣德皇帝可能有意通过培养一支忠于皇室且具备一定文化素养的宦官队伍,来平衡和牵制外朝大臣,确保皇权不受掣肘。
在当时看来,让贴身宦官读书识字似乎只是提高宫廷服务质量的合理措施。
宣德皇帝本人对宦官的使用尚属有度,也未曾出现过严重的问题。
然而,内书堂设立的核心危害性在于其“制度性”的突破。
它从根本上打破了自汉唐以来历代王朝努力维系——防范“宦官不得干政”的政治传统和禁忌!
自古以来,宦官因接近权力核心而酿祸的教训史不绝书,故对其严格限制文化教育是重要防范手段。
而内书堂的设立,标志着明朝开始正式系统性的将文化教育引入宦官的培养体系。
这等于从制度上默认并鼓励宦官具备参与政治事务的知识基础和能力!
一旦宦官群体掌握了文化知识,其权力欲望和参政能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受过教育、通晓文墨的宦官不再满足于端茶送水、伺候起居的杂役角色,他们开始有能力阅读、甚至批红奏章(如后来司礼监秉笔太监之权)、参与机要、传达政令、乃至矫诏擅权!
……文化知识成为了他们干预朝政、窃取权柄的资本和利器。
更为关键的是,内书堂制度创造了一条绕过正式官僚体系(内阁、六部)的灰色权力通道。!
皇帝与外廷机构的沟通原本有相对规范的流程;
但有了识文断字、常伴左右的宦官作为中介,一条直接连接皇帝与具体政务处理的“捷径”被开辟出来。
这条捷径在英明勤政的君主手中或可提高效率,加强控制;
但在幼主、昏君或怠政的君主时期,这条捷径极易被野心勃勃的宦官利用,成为他们隔绝内外、蒙蔽圣听、窃取权柄、结党营私、乃至操纵朝政的便利工具。
宦官集团权势的膨胀,其根源正可追溯至此。
宣德帝绝难预料,他为了行政便利而种下的这棵“小树”,在其身后会成长为怎样的参天毒木!
其子明英宗朱祁镇幼年即位后,内书堂出身的大宦官王振迅速崛起。
其凭借与幼帝的亲密关系和对文墨的掌握权倾朝野,排斥异己;
最终怂恿年轻气盛、缺乏经验的英宗御驾亲征,导致“土木堡之变”的惊天惨败。
皇帝被俘,精锐丧尽,几乎葬送大明国运……
这可谓是宣德帝内书堂制度安排间接导致的最直接、最惨烈的后果。
此后,明朝宦官专权现象愈演愈烈。
成化朝的汪直、正德朝的刘瑾、天启朝的魏忠贤等权阉,无一不是利用内书堂或类似机制培养出的文化素养和接近皇权的便利,一步步攫取大权,祸乱朝纲,将明朝的政治生态推向黑暗的深渊……
宣德皇帝将宦官文化教育制度化,却没有建立相应的强有力的制约机制,这为后来的宦官专权提供了温床。
因此,开设内书堂是宣德皇帝一项看似精明,实则严重缺乏历史远见的制度建设!
它或许解决了眼前的行政效率问题,或满足了帝王一时的制衡心思;
却从根本上破坏了明朝初年努力构建的政治平衡,为宦官势力全面深入的介入核心政治决策打开了合法且便捷的大门。
这一决策,与其祖父永乐帝虽也重用宦官(如郑和)从事特定任务但未使之普遍制度化、体系化不同;
宣德皇帝将其变为一项常态化的制度,其危害性因此更为深远、系统和致命!
这充分暴露了宣德皇帝在根本性的制度设计上缺乏长远眼光和对权力制衡规律的深刻理解;
甚至可谓是其统治生涯中最大的,也是最难以挽回的制度性失误!
……
宣德皇帝,他是一个充满矛盾性和复杂性的历史人物。
他一方面成功塑造了“仁宣之治”的盛世景象,以其在平定内乱、任用贤臣、休养生息等方面的果决、勤政和相对开明,稳住了帝国航船,促进了社会经济的恢复与发展;
就其时代的内政而言,堪称一位合格的甚至可圈可点的守成之主。
但另一方面,其在关键的对外的战略抉择和内部的制度安排上却表现出明显的短视、保守和局限性,留下了深重的后患。
他的功绩,如安定内部、发展经济,如同阳光下的硕果,显而易见,为人称道;
而他的过失,如放弃安南导致的战略退缩和创办内书堂埋下的宦官乱政祸根,则如同深埋地下的病根在其身后悄然滋长,最终结出了土木堡之变、国势中衰、宦官肆虐等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