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


    摇椅上的郑秋在看到崔美手里攥着的东西时，她眉头痉挛般抖动，随后极短时间里，又控制住了脸上变化的情绪。


    其实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被察觉到异常发生，郑秋很快就恢复了一声不吭的状态，呆愣愣地看着崔美扯着从她身体里冒出来的无物之线。


    崔美装作没看到她千变万化的神情，徒手抓着那一段线，直接在摇椅旁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她很难不注意到郑秋的细微变化。看久了墨水屏似的画面，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吃掉崔美的注意力。


    “不知道你在这学会织毛衣没有，之前你总想跟我学，但总是学不会，连起针这么简单都做不好，其实织东西不一定非要找到单独的那个线头。”


    崔美如果抬头，在这个时候，就会看到郑秋看向她头顶那颗旋儿的眼睛，露出不解和疑惑的表情。


    “不过，感觉你可能真的不认识我，对吧？”


    说着话，崔美先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在地毯上，左手捏着那条看不清来路也搞不明白去处的线的一截，右手轻轻捋过，把线对折成了双股。


    “看吧！找不到线头的话，就想办法搞一个出来！”


    崔美左手捏着双股线对折的拐角处，打了个小疙瘩结，另一只手伸到压缩袋里，掏出了那一副陪她一同来到查奥斯的金属钩针。


    接着她熟练地开始起针，把疙瘩结绕在线头处。


    崔美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郑秋无物之线里，那个应该要被找到的线头，但她既然已经出不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甚至现在不用抬头，房间里的线密集得就连崔美已经坐在地上，都快要压顶的程度。


    但凡里面真的有要找的线头，她口袋里那个已经升级过后的梭，在她从那些郑秋间穿梭而过时，早就会响起提示音了。


    崔美手里的准备工作并没有耽误太久，她很快仰起头看向郑秋，对上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时，两个人皆是一愣。


    “我们聊聊天吧，不聊别的，就说说你那个叫星星的孩子的故事。”


    崔美下意识觉得，自己今天大概率不会有上次归墟场那样幸运了，她或许应该听庄炎的话，一个普通人类就不应该做这样危险的工作。


    崔美手里扯着线的另一头，低头专心琢磨着，这一条唯一能看到颜色的线，到底可以用来织什么。


    疗养处的护工收集的线团都在郊区仓库，她还从来没去过那，不敢想象那会有多少五颜六色的漂亮线团。


    “星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刚出生的时候，才比我的巴掌大一点点，小小的，还皱巴巴的，怎么看都有点丑，甚至不太相信这是我能生出来的小孩。那时候我还担心过，她这么一丁点，看起来又这样脆弱，我真的能把她养大成人吗？”


    郑秋刚刚还握紧着摇椅扶手的双手卸了力气，肩膀颓然的怂了下去，她重新躺回了椅子里，双眼看向窗外扭曲的空间。


    她专注地看向窗外深不见底的幽暗空间，似乎在里面可以抓到回忆里漂浮的一粒尘埃。


    那些站满屋子各个角落的郑秋们，在摇椅里郑秋讲话时，停止了无休止的念经行为，房间里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静。


    习惯被此起彼伏的环绕立体声包围着，崔美竟然感到耳朵里前所未有的过于清静。


    “我什么都不懂，每天一有空就会在育婴论坛上找经验贴看，别人说从小吃营养剂会有好身体，我就给星星在米糊里加营养剂。星星也很乖，从来都不哭也不闹，就连半夜都很少闹觉，甚至也从来不挑食，喂什么糊糊都会吃下去。”


    “她最喜欢抱着小象玩偶睡觉了，睡着了就绝对不会松手。后来隔了很久，那上面都还能闻到星星的味道，但我根本不敢碰，我怕味道散着散着就闻不到、我就闻不到星星的味道了。”


    崔美想到了在之前房间里，靠着床的那个婴儿床上，摆放着的小象玩偶。


    “星星真的很可爱，但她连长大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就永远留在五岁生日前那年了。我不配当母亲，星星那么好那么乖，我却害怕被管理处发现我有了个孩子，连一张照片都不敢在任何设备里留，我好像快记不得她更早时候的样子了……”


    之前白见真对崔美讲过，特事管理处管理严格，里面的职工所有可记录、可通讯的设备都被管理处安装了监控系统。


    崔美看着没什么情绪的郑秋的脸，竟然平静得不可思议。


    “我最后一次见到星星，她问我：妈妈，你这次可以早几天来幼儿园接我回家吗？我为什么没有答应她呢？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星星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在幼儿园托管的时间，比留在家里的时间还要久……我怎么忍心把那么小的星星一直托管在那，是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躺椅里的郑秋捂住了脸，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崔美看着眼泪沉默着从郑秋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我的孩子，只活到了五岁。”一个看起来特别年轻、似乎二十岁都不到的郑秋说。


    “我也想看她再长高一点、去游乐园、去上学，我幻想着她爱读书也爱玩儿，近视一点也没什么。”第二个稍微长大一些，看起来刚满二十岁的郑秋说。


    “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她应该也会青春期叛逆，说不定也会早恋，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第三个模样二十出头的郑秋说。


    “我猜星星一定会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习很好，说不定她会像我一样，专注做研究。”第四个年纪更大一些的郑秋说。


    “但我更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够了，是不是聪明、要不要谈恋爱、未来会做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开心，只要她愿意，做个普普通通活着的普通人就好。”


    崔美面前摇椅里的郑秋声音闷闷地说。


    崔美犹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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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该如何问星星是怎么没的，郑秋自己开口说道：


    “大部分的育婴经验贴里，都没有讲要怎么养一个普通人类小孩，我也不敢发帖提问，刚好刷到一个贴主说，可以给普通人小孩日常吃一些营养剂，可以增强小朋友的体质。但是前面几年都没有任何问题，幼儿园托管的老师说，那天午饭后喂了星星吃过我准备的营养剂，不到半小时，星星就走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话锋一转，郑秋闷着还带着刚刚哭过鼻音的声音，抬起头来问崔美。


    崔美这才想起自己左胸口上的徽章式记录仪，她抬手去捂，想了想又去摘，然后发现这东西跟疗养处的工装竟然是严丝合缝贴在一起的，根本弄不下来。


    “别担心，在这里没有任何能记录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载体，我向你保证。”


    郑秋指了指崔美胸前的徽章记录仪，“那玩意更不可能还在工作，你可以看看侧面呼叫按钮的下方，原本那会有一个内嵌的指示灯，现在应该已经灭掉了。”


    崔美把徽章记录仪的下方向上掰起，没有任何亮光从那发出，现在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徽章而已。


    “联合政府里的很多……东西，都要经过特事管理处，再分布给各个组织和分处，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同事也没能把求救信号发送出去，不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郑秋向前倾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并没有因为二次污染而异变的？”


    “其实只是猜的。”


    崔美放弃了研究那个已经看起来没用的徽章，说：


    “按照大家的说法，如果你真的被污染到产生了异变，那你的暴走行为应该没有任何逻辑才对，但我的两个同事在对你进行清洁净化时，你把她们释放的异能给粉碎掉了。”


    “如果你真的已经因为二次污染异变到了行为暴走的程度，应该不分好坏，统统反击回去才对吧？”


    崔美继续着手上织东西的动作，看起来不太大，似乎已经要准备收尾了。


    郑秋离开了躺椅，跪坐在手上不停忙活着的崔美旁边，“你杀了我，杀了我你们就能出去了，你信我，不然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


    她仰头看向距离她们头顶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的鹅黄色无物之线，它们开始刺穿房间里那些站立着的郑秋们，穿透着她们的胸口、肩膀，甚至喉咙。


    而那些郑秋一动不动，甚至身体看不出任何创伤。


    “我确实没有被二次污染，但我早就控制不了这些无物的释放，我除了暂时把你的同事们放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单独跟你说这些，什么都做不了。”


    郑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急切但神色始终冷静着，似乎确实从未被诡谲错乱的异能污染影响过。


    她向前探过身体，崔美因为钩织而动作着的双手被郑秋按住，“我可以死，但你必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