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日临近无人知晓

作品:《献给不被需要的人

    “冉厌,又做梦啦?”


    “我看你就是看书太着迷,走不出来。”


    我刚回宿舍,室友们关心的话语便接踵而至,我有些无力,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心思回答,错过看我的眼神,书包一扔,爬上上铺,在床上静静躺平,看着掉皮的天花板,内心无比平静。


    林禾端着奶茶,从对面宿舍小碎步跑过来,踢掉毛茸茸的拖鞋,踩着我的椅子,趴在我的床头,轻轻问:“喝不喝奶茶呀?”她也没有忍住,继续问道:“这次新的心理咨询怎么说呀?”


    我心里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说呢?老一套了。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梦见他?你确定是十六岁那年吗?记得这么清楚?你为什么觉得你喜欢他?他带给你什么样的感觉?你多经常梦见他?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你确定没在生活中见过他?


    一堆疯狂提问之后,再聊聊人生。


    字里行间都是:梦是内心在反复试图“修补一个旧的伤”。


    我和她反复说,那些梦境非常非常的真实,他就站在那里,我记得清清楚楚。人怎么会反反复复梦见一个虚假的不存在的人呢?他一定是真实的。


    她只是频频点头,坐在她那个软软的淡绿色沙发上,手掌交叉,面露微笑,轻柔地对我说,嗯嗯,能理解,又转念说,还是来多聊聊经历,看看我的潜意识在想些什么。


    理解个屁。


    真的是狗屁不通。


    全程,她只会用有些纠结的眉毛试图说服我——你是有点小毛病哈。


    我一个仰卧起坐,喝了一口奶茶。


    林禾被我弹跳起步吓一跳,还是笑着说:“好喝吧!这是新品!”


    我点点头,低声感叹道:“我定是有什么毛病,才逃了半天课去看这个破心理咨询。”


    林禾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小心翼翼说:“可你失眠啊,看看挺好啦。是这个咨询师不行,咱下次换一个。”


    我盘着腿,垂着脑袋,吸了两口珍珠,默默说:“可你知道的,我只要熬多了,就能睡着了。这充分说明生理累了就能睡着了,和看心理咨询没有一点关系。反而我每次去看完,都心情不好。”


    林禾竖着手指,附和道:“那我们下次就不去看了!”


    “不行!”我怒道:“你知道吗!我如果睡不着!我就见不到他了!”


    我能感受到林禾其实不太能理解我。但是她出于我好闺蜜的身份,一直试图理解我和开借我,此时也只是说:“那就多睡觉,总能梦见不是吗?这次没梦见,就下次梦见。人生还有好多觉要睡呢!”


    她甚至掰手指说:“人啊!一辈子,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我被她逗笑了。


    “可是他究竟是谁啊。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吗?反复梦见一个陌生人,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啊。它一定有原因,对不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种古早的桥段,我失忆了?”


    我歪着头,迷惑地说。


    边收拾书包边喝柠檬水的简秋说:“冉厌,你真的不觉得你就是看书看的太着迷了吗?你不觉得你梦见的那个人和《界垠》里有个人物很像吗?”


    “不觉得。”我脱口而出,又请教道,“哪一样了?”


    “你天天念叨。”简秋一招制敌。


    我回忆一番,疯狂摇头,认真说:“不一样吧。我十六岁开始就梦见他了,但是我前年才看的《界垠》。硬要说,不如说《界垠》是他的影子,宛宛类卿都罢了。”


    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说。


    其实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的模样,也没有梦见过他的职业,不知道他的人生如何。他就是站在那里,我便觉得一眼万年,不可自拔。


    “行吧。”简秋与我隔空干杯道:“反正你最近精神不错,继续保持!吃午饭了吗?”


    我没吃,吃不下,但是我点了点头。


    “那晚上吃火锅,别忘了。”简秋牵着江安安和我挥了挥手,临出门前又说道:“再提醒一下,明天要给我们划重点,期末危在旦夕了!”


    我摆摆手,说道:“小事一桩。”


    宿舍只剩下我和林禾,林禾看了眼手机,和我嘀咕道:“午休的时间就是这么短暂,我还有五分钟出门,你今天去嘛?”


    我摇了摇头说:“没抢到设备,今天看论文,就不去了。”


    林禾蹩脚地关心着:“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别想太多啦,人生就是那么回事,见得到,见不到,可能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啊?


    我心中燃烧起来斗志,可我没有失去神志,至少能分得清关心和讽刺的区别,只是默默掏出手机说:“多少钱啊?”又收回手机说:“算了,下次请你吃饭。什么时候有空?”


    林禾又开始眨巴她的大眼睛,开心地说:“明天陪我看电影。”话音刚落,就递给我,她早已加载好的预告片。


    看来早有预谋。


    我端起她的手机看了两眼,是一个科幻片,于是明天的行程便也这么敲定了。


    房间安静下来,我一个人又静静躺平了,继续看着那一块掉皮的天花板,撕裂在我的头顶,不知道何时会砸我一脸灰。


    今天她说,你总梦见的那个人,可能是你在现实中遭遇高压、孤独、无助后的顺应性反应。你的症状也许符合解离性障碍范围。我建议你的父母陪你去更专业的地方看看。


    所以她说她不专业,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翻了个身。


    所以问题是她不够专业。


    她不够专业。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安安在床头挂了一个小玩偶,有些丑萌,空洞的双眼盯着我看。


    可找父母,有什么用呢?


    我很久以前就提起过,我总是会梦见一个人。他们都不当一回事,还说我初中总梦见山,非闹着要去爬山,后来从山上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哭得稀里哗啦,之后不是很久都不提爬山了吗?他们说不能总吃到苦头才知道闭口不谈。


    啊。我当时没反驳,只是说我不记得了。


    其实这件事,我当然记得,我也不是普通摔了一跤,我不过是平平无奇地被人推了一下。


    那个人想和我开个玩笑,没想到我一点防备没有,旋转下山。事后疯狂和我道歉。我那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道歉会跪着磕的满头血,嚎叫着说对不起,所以我轻而易举原谅了他。


    毕竟我又没死,也没有重伤,何必让他家里人给他打的皮开肉绽呢?


    更重要的是,我父母也不太在乎的样子。


    做了坏事,没有惩罚。做了好事,也没有表扬。顶多,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第三句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我就这么长大了。


    不对,跑题了!我再次猛地坐起来。


    问题是,我就不应该相信这种咨询。


    风吹起雾蒙蒙的灰色窗帘,明媚的阳光渐渐倾斜,房间暖洋洋的。


    我很喜欢看云。


    蓝色的天,肆意昂扬的云,浓郁展开,美极了。


    人与人是没办法互相理解的。


    就像我不能理解江安安追星,抠抠搜搜吃泡面也要为了明星买买买。我也不理解简秋对每天一杯柠檬水的执着——她对柠檬有一些过敏。我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梁潇泡在网吧不去实验室,还找了网吧小哥当男朋友。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林禾明明知道她的父母不爱她,人生理想依旧是努力成为父母想要的那种小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执念,各不相同。


    只是她们喜好的事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因此显得珍贵,可以互诉清肠。而我的略有不同,每当谈起,总会有审判的眼光从头到脚瞄准我,我捂着耳朵都能猜到他们在如何下结论。


    可我也不过是喜欢一个梦中人罢了。


    如此普普通通,没有特色的念想,甚至没有付出的机会,就是多睡两觉罢了。


    如此朴素。


    说好了要看论文的我,就这么光滑躺回被窝。


    打开手机,插上耳机,播放音乐。


    没想到,我今天又梦见他了。


    我一眼便看见他站在很高的远方,穿着灰色的休闲上衣,鼻梁笔直,唇形极薄,黑色碎发随风晃了晃。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前方。我便忘了呼吸。


    他有一张不说话也会让人闭嘴的脸,但是他看着远方的眼神却很温柔和坚定。我也跟着扭过头,看向那一片海,波光粼粼,一浪又一浪。我是不太能欣赏海的那种人,总觉得海底有些什么恐怖的东西,但是这一刻,我只觉得大海好美。


    我听着海浪的声音,浪花在脚边碎开,溅起的水珠很亮,像一瞬间落在凡尘的星星。


    而他站在那里,我听见自己的血在倒灌。


    海寂静无声。


    我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驻足在遥远的地方,和他看向同一片海。


    时间慢慢流逝,却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在这里,他在那里,海在面前。


    等我从梦中醒来时,窗帘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眼角都是泪水。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最开始我只能梦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到后来是各种姿势的清晰背影,接着是侧面。也许也有正面。我怀疑我已经在梦里见过他无数次,但是我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从未看清他的脸。


    或者说,我记不住。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就是看到他,心跳骤然加速,却又隐隐作痛。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那种心情,也许叫做喜欢。


    它叫做喜欢。


    它叫做,我喜欢一个人。


    那处残破的墙皮终于被呼啦啦的风吹掉了几缕尘埃,我抹了把脸,意识到这一次有些不同。


    我第一次梦见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物——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