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风骨既藏锋,岂因浮语沉

作品:《玉骨怜

    主礼官揭纸宣读:


    “风骨既藏锋,岂因浮语沉。”


    声音落下,全场微顿。


    摄政王眉心一敛,而席间文臣却低低称赞。


    这一句,不只是应了“风”,更隐有还击“语浮”、“意轻”之意,竟以飞花之令化去方才朱筠徵暗藏的调笑之锋。


    摄政王手指轻敲几面,目中未起波澜,却道:“好,果然都有些本事。”


    兰贵妃掩唇轻笑:“白博士气定神闲,朱编修才思依旧,可再来。”


    朱筠钦从未见过白尉怜此面。


    盯着那人立于灯下,眉目仍是素日那般清淡,衣襟却换了月白常服,纹样极素,只在袖缘绣着一圈极淡的竹叶纹,几乎看不清痕迹。


    灯火一照,衣角浮光微晃,竟像是将整个人笼在一团潋滟光影之中,带着几分不染尘色的冷静,又似雪中枝影,孤傲得不近人情。


    不知为何,朱筠钦一时失了神,只觉得那一身白衣之下,竟藏了刀锋般的骨相,让人觉得有些眼熟。


    朱筠徵却只是收起折扇,抿了口酒,轻笑:“这局是我输了。”


    说罢靠近自家弟弟耳旁轻声:“你那小瘸子果然不止是‘瘸得有风骨’,也还有些本事。”


    朱筠钦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知道自己说的这话。


    朱筠徵睨了自己弟弟一眼。


    那表情似乎在说,臭小子,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主礼官微一侧身,将下一纸玉签展开,笑道:“才子过招,风骨自成。接下来,贵妃娘娘命‘雪’字供二位转令。”


    台下鼓掌声未歇,新一轮诗意便随夜风轻扬。


    朱筠徵执盏微点,先启朱唇:“雪压梅梢不肯低。”


    白尉怜不迟不缓,静声回道:“雪封山路马难蹄。”


    朱筠徵挑眉:“雪落铜炉香未灭。”


    白尉怜略一沉思,续句已至:“雪侵罗袖夜无栖。”


    此句一出,竟在堂内引起轻轻一阵低语。


    “夜无栖”三字,别有一种游子孤寒之意,在今日这等锦宴之上,便显得格外别致。


    朱筠钦侧首望向白尉怜的身影,眼神幽深,似有所思。


    “诗句好听,”朱筠徵忽而笑道,“只是白大人此句,倒有几分孤寒客气,难不成今夜这灯宴,便叫你无栖之地了?”


    话虽带笑,分寸却打得刚好,似调侃,实则探口风。


    白尉怜回以一礼,温声道:“雪压青枝,枝不诉冷;风袭寒衣,衣不言苦。灯火虽暖,寒心自清。”


    这话不像飞花,更像引子,一时倒叫席间不少人生出三分敬意。


    兰贵妃隔席传声:“此句若成诗,下阕怕是更妙。”


    此刻主礼官将三轮字令合卷收起,向摄政王微一躬身:“二字诗令既毕,贵妃娘娘命次设令花,今夜花令为‘海棠’。”


    “诸位才士,执词就令,以诗对之。若能句工意雅,合古意亦出新思,贵妃娘娘允赐金桃之赏。”


    堂中再度一静,众人皆知,“海棠”一字,雅俗共赏,难在铺意赋形,而贵妃所设,必非仅为宴趣,多半藏意。


    堂中静了片刻,便有几位年少贡士跃跃欲试,然多半心虚按笔,只因先前白尉怜与朱筠徵交锋,已压得席上文士气短


    摄政王淡声一笑,眸中波澜不显,却语带深意:“花非花,意非常。海棠本属春物,今夜设之,是为才情,也是试心。”


    众人不敢怠慢,皆神色肃然。


    朱筠钦望着台中之人,忽觉得这席飞花,竟不像是场游戏,更像一局试探。


    有人言道:“海棠照水胭脂浅,风动朱阑梦半醒。”


    却见朱筠徵从容饮尽杯中酒,拈笔笑道:“风雨初收晓色凉,闲庭独立对海棠。红酣不语含春意,似有情思未敢彰。”


    一语出,席中响起一阵轻轻赞叹。此句柔中带抑,风姿雅致,将“未敢彰”三字收尾,妙在含蓄。


    主礼官刚欲称赏,却见白尉怜不急不缓,执笔写下:“夜冷罗屏香未散,西窗微雨落海棠。


    君知花外无归客,莫问书中第几章。”


    席间一时无声。


    这一句与朱筠徵之作一雅一幽,如同寒夜对暖风,前者若琴音初上,后者似笛声落雪,各自高妙,却风格迥然。


    兰贵妃拈帕笑道:“果然是文坛双璧,句句皆成章。‘花外无归客’,听来倒有几分……孤寂之色。”她语音一顿,目光落向堂下的白尉怜。


    朱筠徵一挑眉,面上却仍是温笑:“白博士这一句,可不只是写花了。”


    白尉怜抬眸,眉目间一派澄澈,神情极淡,回得不疾不徐:“诗本无心,落笔随形。若有寄托,也只因‘海棠无香’,徒有其色。”


    朱筠钦却听得眉心轻跳,默然转头望了他一眼。


    “‘海棠无香’……”他心念微动,目光掠过案上残页。


    那人笔下的字句素淡克制,不露情绪,却总像藏着点什么。


    兰贵妃斟了一盏桃花酒,笑意盈盈地抬手:“今夜月色清朗,诸位才子交锋正酣,本宫出个上联,诸位不妨一试。”


    她执扇轻敲桌面,缓缓念出:


    “琴心剑胆书千卷。”


    众人皆知,这是借“琴心剑胆”喻文武双全,书卷千篇又增文才气度。


    有人低头冥思,有人暗暗咂舌,显然觉得这上联实在不好对。


    朱筠徵却似早有成竹,随手一拈酒盏,笑吟道:“笔底风雷赋一堂。”


    一语既出,果然引得一阵叫好。


    兰贵妃拈帕笑道:“好个‘风雷’之气,不愧是大齐才子。”


    却见白尉怜于席中端坐,眉目静而不冷,似未将那赞语放在心上。


    他缓缓执笔,低声念道:“茶烟琴雨写孤亭。”


    全场一静。


    这句意境冷淡疏远,对仗虽极工整,却与朱筠徵的“风雷气”全然不同。


    将“剑胆”对“琴雨”,“书卷”对“孤亭”,不在气势,而在神韵,如空谷幽兰,自有一份清寂之美。


    兰贵妃敛了笑,眼神微敛,似是读出其中几分意绪。


    摄政王范泽微微一笑,眸色却轻轻眯了起来,语气不急不缓:“白大人教子有方,果然名不虚传。”


    他顿了顿,似感慨又似玩味,目光缓缓移向白尉怜:“白二郎平日寡言内敛,竟是藏得这般深。今夜一现,倒叫人颇觉惊喜。”


    “若非今夜这番风月,怕是还要再藏些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