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雷厉风行、独掌大权的程氏董事长程耀祖此时单薄又虚弱地窝在这四四方方的白房子里，像是躺在棺材中的尸体。


    窗外的夕阳早就消失在地平线，连带着那些虚幻又美丽的霞光一起，此时再往外看去，只能看到一片阴沉沉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程耀祖静静地瞧着窗外的天空，走廊里的声音一点点传进来。


    “程问律！你怎么不去死！”


    “呵！假的！骗你的！有种你这辈子都别回程家了！”


    男人的声音丝毫没有压制，纵使病房隔音效果极好，这两声暴喝还是传入程耀祖的耳中。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目光转向那扇紧紧关闭的门。


    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程问规对上床上老人的目光，怒气一滞，随即立刻恢复了那副平静理智的模样。


    他上前几步，恭敬地低头，“父亲。”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被情绪左右了你的理智。只有理智，才是生意场上最好的伙伴。”


    这不是程耀祖第一次这么训导，但这次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火焰熊熊燃烧后的余烬，一阵风就能吹得它彻底离散，程问规目光落在洁白冰冷的白色床单上，克制着心里那些负责的情绪，轻轻应了一声。


    “是，父亲。”


    程问规抬起头，恭敬地站在一旁，若是让外人看了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必定会感觉奇怪。


    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上下级，可那相似的五官又昭示着两人浓厚的血缘关系，实在是矛盾非常。


    程耀祖强撑着说完一串话，呼吸急促了些，他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嗓子里总有着不连贯的气音，像是在忍受某种可怕的疼痛，“是问律？”


    即便程问桀给自己改了名，但程家人自始至终只认‘程问律’这一个名字。


    “是。”


    这个字落下，程问规就看见程耀祖目光看着对面的柜子，有几分涣散。


    过了大概三十秒，程耀祖才开口，“你弟弟其实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程问规愣了下，他怎么也没想到程耀祖会说这一句。


    从小到大，程问律在程家人眼里就是捣蛋的小孩、不努力的笨鸟，没有一次成绩拿到年级前三，上的大学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所学校，但家里已经有一个他了，所以从来没人对程问律有什么期待。


    这几乎是程家的共识，而现在，程耀祖说他有做生意的天赋？！


    程问规面部扭曲了一下，“他现在的公司能发展起来，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程二少爷的身份。”


    程耀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含任何情绪，他只是说，“程问规，你又被情绪左右了。”


    程问规浑身一震，面色极其难看，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与你弟弟的事我不管，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要被情绪蒙蔽你的双眼，承认你弟弟有天赋很难吗？你应该知道，就算不借助程家的力量，他也能达到这个高度甚至进一步发展。”


    “抱歉。”


    “程氏最后是要交到你们兄弟手上的，我希望你不要对他有偏见，他会是你最好的助手。”


    “爸？”程问规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您要把程氏的一部分给程问律？”


    程耀祖眉毛一皱，纵使脸色苍白，身体瘦削，也遮掩不住他的威势，他看着这个天赋平庸的大儿子，平静地开口，“对，我手里的股份会给他四分之一，换取他回程家辅助你。”


    程问规震惊，更是无法理解，他冷硬地开口，“我不需要！”


    程耀祖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眸子仿佛是吞噬人心的深渊，“问规，你还记得你弟弟上小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吗？”


    程问规愣住，不明白程耀祖这个时候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一次，他考了100分。”


    程问规瞳孔一缩。


    *


    程耀祖与上官氤是商业联姻，两人各自代表家族利益结合在一起。


    除了必要的同房后，两人几乎像是陌生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他们都不在意。


    而在完成了生育任务后，除了商务活动和宴会，这两人更是两三年都不会私下见一面。


    公司，生意，钱早已成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哪怕有了孩子之后，也一样。


    于是，程家的两位少爷，从小就是在保姆和仆人的簇拥之下长大的。


    偶尔，会见到回来歇脚的爸爸或者妈妈。


    程问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继承程氏，父母回来得少，但每次一定会特地把他叫到书房检查功课。


    他的课程被安排得很满，每天除了睡觉休息的时间，就是上课。


    而他的弟弟，却可以在院子里踢球追狗，他总告诫自己，他们不一样，弟弟笨，他不学可以，但自己被父母寄予厚望，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上了三年级。


    直到那个在他眼里一直玩从没看过课本的弟弟，拿回来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以及一张奖状。


    他亲眼看着弟弟高兴地把卷子和奖状都摆在书房的桌子上，等待着这座别墅真正的主人回来发现。


    弟弟走了，程问规走了进去，他走到书桌后面，看着那张满分的数学卷子，心底涌起一股汹涌而肆虐的破坏欲来。


    他拿起那张卷子，一条一条地撕开，不均匀不整齐，它们堆叠在一起，又被拿起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奖状同样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程问规嘴角裂开，抱着这堆废品，推开窗户，径直往空中一抛。


    路过的轻风将它们托举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就七零八落地飘散在了院子里。


    一道嘹亮的哭声从院子里响起。


    程问规隐藏在厚重的帘子后面，目光落在院子里边哭边捡垃圾的废物身上。


    而这一切，都通过影像被报告给了两位程家主人。


    *


    而程问规从来没想过，他们早就知道那件事是自己弄的，对，程家有监控，他早该想到，可是，他语气沉沉，“你们当时回来什么都没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