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枇杷树

作品:《庭有枇杷树

    “发小?!”张沅沉不住气,吃惊出声。


    跟沈华年从小到大的情谊,到如今只剩下怒了。


    沈华年点头,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好似对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与她并无干系


    如此一来,郑岐方才那番话也能解释得通了。


    真相水落石出,害了那么多人,郑岐难逃一死,不过沈华年他们还有要务在身,还未等到处理时便先走一步。


    从此处去武昌要走水路,沈华年买好船票,付书同执意要送,便跟着一起到了港口。


    车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到港口恰巧要两个多小时,路上无聊,他便问她:“你这次去武昌,之后还打算回上海吗。”


    上海本就不是她家乡,她也只是暂时居住而已,本无回的必要,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


    上海有了他,沈华年便有回上海的理由。


    “要回的,上海有你在,我便有回来的理由。”她看着他,眉眼弯成月亮状。


    明明是他抛出的问题,却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只要我人在上海,便等你回来,不管多久。”


    沈华年将头靠在他肩上:“那说好了,你不许食言。”


    说完,便温柔地对他笑。


    他盼还来不及,怎可能食言。


    到港口时距船离港之只剩几分钟,时间紧,道别的长话只能短说。


    付书同心中积攒已久的离愁别绪,到头来凝成一个拥抱给了沈华年。


    “别的话都藏在这拥抱里了,我只剩最后一句,一定注意安全。”半晌,他松开怀中的沈华年,一面替她重新扎好毛领斗篷的绳子,一面对她说。


    可他依旧觉得不够,便俯身吻了吻她,。


    沈华年拢了拢斗蓬,点头笑道:“我都知道。倒是你,天气这样冷,平时要少吃冷食,容易胃寒的。”


    他的习性和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忙起来便不管不顾,将就冷饭胡乱对付两口,更甚直接不吃,省了那顿饭的功夫。


    “好了,船马上离港,我就先走了。”她说完,踮脚吻他,随即便提着藤箱登船。


    他欲再说些什么,蒸汽轮船却已渐渐驶离港口。


    再想说,只能书信了。


    她去武昌,而他要赶着去北平处理手头的事,就未在港口前多做停留,送完沈华年后便匆匆赶去火车站。


    船行了一天一夜,沈华年也被湖面上的风吹了一夜。她住的那间房正巧窗户有些问题,总能将风灌进来。


    因那间房在船上,并未在船底,船员也就未重视这问题,刚巧房间满员,她想换也换不了,只能要了床厚被子,但依旧免不了吹一夜的风。


    次日晚上九点,沈华年的船准时泊在武昌港口。


    天色不好,船一进港便飘了场小雪,沈华年撑伞走下船,在不远处瞧见了前来接她的沈华兴。


    “哥哥,这儿。”她一手提着藤箱,另一手则无力地给沈华兴打着招呼。


    他见她,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接过藤箱,领她往自己住处走。


    “我家附近也没什么适合你的房子,离我太远我不放心,在武昌这段日子,你便住我那儿吧。”


    沈华年不答话,点头后问他:“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北平吗,怎么忽然到武昌来了。”


    按道理不会这么快的。


    前世她到武昌纯属巧合,且是自己解决的吃住。这一世倒有些不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次北平的事办得异常顺利,下个地点在武昌,我便提前赶来了,正巧熟悉熟悉新环境,等事情解决完,可能会回上海一趟。”


    灯光昏暗,沈华兴的脸在光下显出半边影子,多了些奔波的操劳。


    绵密的雪纷扬着,带了几分逢进年关的意味。


    一听这话,沈华年便心觉不对。


    按前世记忆,这次任务并不顺利,沈华兴足足多拖了一月有余才赶来与她汇合,现在不但未延后,甚至提前了。


    事物发展的方向已渐渐偏离既定轨道,记忆逐渐与将会发生的事情分离。


    她无法再凭记忆准确推出接下来的事。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不好,生病了?”沈华兴见她脸色有些差,忍不住伸手去探她额头,问。


    问这问题显然多余,滚烫的体温出卖了她。


    长时间奔波劳累,又没怎么吃,再加上昨夜在窗户有缝隙的船上吹风着了凉,病是难免的事。


    沈华年只觉得脑袋沉,但有毛领斗篷裹着,冷倒不冷。


    “小病而已,不碍事的。我回去睡一觉便好了。”她说着,继续跟在沈华兴身旁朝前走。


    “这怎么行。武昌刚下过雪,比你待的地方更冷,你不吃药养病,怎么过这年。”


    算算日子,已经腊月二十了,越是逢近年节,天便越冷,年前若养不好,连带着过年都需遭罪。


    沈华年觉得这话在理,便也不再强撑着,去了趟医馆后便回到沈华兴住处蒙头大睡。


    躺在床上,暖意扑面而来,她的脸颊被烧出红晕,像夏日里上海外滩初亮霓虹时的火烧云一般,红得恰如其分。


    去热药之前,沈华兴在她额间盖了冰袋,刺骨的凉意从额头蔓延进骨髓里,让她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下了场很大的雨,天地都被这雨幕搅得混沌不清,沈华年浑身湿透地走进树林,一边走,一边急切地搜寻着什么。。


    不多时,付书同的虚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几次想伸手抱他,却抱不住。


    接着画面一转,还是那片树林。雨已停了,四周静得可怕,往日里喧嚣的虫鸣兽吠在此刻全然消失,付书同主动向她走来,接着伸手,抱住她。


    沈华年大喜过望,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到最后不知为何,松开时沈华年满手鲜血,怀中的付书同也不知什么时候化为无数碎片,似萤火一般消散在她眼前。


    最后一幕,是付书同后背中弹,直挺挺倒在她面前,四周被鲜血浸透,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宛珍,宛珍。”倒下前的最后一刻,他一直重复着,直至意识消散,化为尸骨。


    梦里沈华年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却说不出任何话,连一声嘶吼都没有,安静得仿佛她是个哑巴。


    “宛珍?宛珍!”


    不对,谁在叫我。沈华年心中打鼓。


    面前人明明已经倒在她面前,这声音是谁。


    房间内,沈华年猛地睁眼,吓了唤她的沈华兴一跳。


    原来是个梦。


    沈华年被逼出一身冷汗,缓了片刻后才拿开额上的冰袋坐起身来。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盏小油灯亮着,方才梦里的场景还萦绕在她脑里,挥之不去。


    若单单是个梦,她倒觉得没什么,可这就是不久之后便会发生的事实。


    付书同虽会侥幸从阎王手中捡回一条命,但落下了终身不愈的咳疾,后来每到秋季她都会炖糖水梨给他润肺,缓解肺部的不适感。


    “做噩梦了?”见她这样,沈华兴便断定是噩梦,说完后顺带将药碗给她:“喝了吧,虽然苦,但今晚就不会做噩梦了。”


    一碗药下肚,沈华年梦里的场景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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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淡化,心跳也随着这淡化平复下来。


    “你是不是对付书同有意思。”


    他问得很直接,让她全无转圜的余地。


    这事他还是从赵书仪的书信中得知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便决定趁这机会问个水落石出。


    沈华年将空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听见这话,心里一愣,脑子变得空白。


    “怎么忽然问起我这个了。”她心虚地摸摸鼻子,随即又躺下,缩进被子里蒙着头不看他。


    下一刻,沈华兴却忽然掀开她的被子,与她四目相对后将其从床上拖起来:“你还没回答我,不准睡。”


    沈华年不高兴,依旧挣开他缩进被子里,声音被棉被裹去一半,传到沈华兴耳中时闷闷的。


    “你就别问了。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说完,她把棉被裹在身上,将自己包成一条虫子样,扭到墙边背对着他。


    问不出来,那就另外找个时机。沈华兴收起药碗,悄声退出了她房间。


    可关门的前一刻,沈华年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叫住他。


    沈华兴闻声回头::“什么事?”


    她像只活泼的兔子,脸上带笑地问:“你是不是也有秘密?”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他料到她是瞧见了相片,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


    至于如何看见的,他不得而知。


    回来时急着煎药,他便没管沈华年睡在哪间屋子里,她头昏沉沉的,也不管是在谁房里,反正是沈华兴的屋子,便随意挑了个房间倒头就睡。


    睡着前,恰好看见了他书桌前的相框。


    “那是嫚玉姐吧。其实我早知道了。”沈华年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眉眼弯成月牙状,那双含了万物的眼依旧亮晶晶的。


    两三年前,她就见过李嫚玉,不过是沾了沈华兴的光,一起吃了个饭。


    可十五岁的沈华年不懂这是什么意


    还未接着问,沈华兴便主动断了话茬:“好了,别的都先放放,你好好休息。”


    他一走,这房间里又只剩她,四周恢复寂静,风雪掩盖了所有声音。


    天花板没什么好看的,没有漂亮的灯,沈华年却还是愿意对着它发呆。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避免这危险呢,只要他平安回来,哪怕是最终所有的不幸都反噬在她身上,她也无所谓。


    毕竟自己这一世也难逃一死。


    生着病,沈华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反正离事发还有些日子,等病好些了再想也不迟。


    想着想这,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


    半夜忽然刮了好大的风,透过窗户直往房里钻。


    沈华年半夜里虽已退了烧,脑子却还是昏昏沉沉,只觉热得慌,还未睁眼醒过来,便被沈华兴打横抱起往外冲。


    方才他冲进房里喊了好几遍,见床上的人没反应,便冲进来将她裹上被子往外逃。


    沈华年只有里衣裹在身上。


    这楼有些年头了,往年一直顺遂无事,今年倒偏不走运,在年前走了水。


    楼梯间烟雾弥漫,沈华年在半道被烟呛醒,待到逃到楼下安全后,才定定地看着那红彤彤的一片失神。


    大股大股的黑烟往外冒,火将那户烧成了个空架子,墙壁被烟熏得不见颜色,索幸一幢楼二十五户人家无人伤亡。


    沈华兴这房子紧邻着走水那户,被火影响,烧了个干净。


    那张沈华年与付书同的合照,也一齐葬身火海里。


    没了。


    他做的更改也开始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