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通的浑身都湿透了，雨水不断地顺着他的头发往脸上滑落。


    他抹了一遍又一遍。


    已经不太分得清，他抹得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们嘴上说是只是为了让灾民远离城门口，可分明，分明就是想将灾民全都射杀，我劝过我爹的，我想让他跟你们一道回家，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愿意。”


    沈老爷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肩头还插着半截染血箭杆的老友，心头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难受。


    几天前还精神矍铄，满脸期盼的老村长，如今气若游丝地躺在这里，生死难料。


    沈老太看着那片刺目的血红，也愁容满面地叹气：“哎哟，这伤口……这么深，箭头还在里面，若不赶紧找个正经大夫，怕是……”后面的话她没忍心说出口。


    沈通何尝不知？他爹被箭射中的时候还清醒着，他想拔，可稍微一动，那血就汩汩地往外冒，吓得他立刻停了手。不拔，伤口会溃烂流脓，人一样熬不过去……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局。


    沈通的媳妇陈翠此时也红着一双眼睛，她的儿子腿也受了伤，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残疾，当初公公要是听自己丈夫的，早早就离开，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现在公公受了重伤，生死不知。


    她就是想埋怨，都无处可埋怨。


    更让她心寒的是，一同逃回来的村民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沈通，不是我想说你们家，当初沈老爷子说要走的时候，你爹但凡说一句让咱们一块儿走，咱们不都听他的吗？他可是村长，是他带着咱们一路走到这儿的，为什么到这种时候，却做这样的决定呢？你爹可害苦我们了！”


    说话的人，手臂也中了一支箭。


    只不过他中箭的地方在小臂处，所以不算太严重。


    幸存下来的村民陆陆续续进了山洞。


    原本还算宽敞的山洞，此时已经差不多被填满了。


    有一个妇人冲过去揪住沈通的衣领，她崩溃的大喊，“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沈通沉默不语。


    另外一个妇人面如死灰的坐在角落里，在营地的时候，她还是和谐美满的一家四口。


    此时，她的身边只剩下一个瘦得和豆芽菜一般的小丫头。


    正紧张不安的抓着她亲娘的衣摆。


    这些剩下来的村民，但凡去了城门口的，严重的家里死了两三个，好一点的也都受了伤。


    他们现在心中只剩下后悔。


    当初要是不坚持，而是选择一块儿回去的话，他们就不用遭受这样的劫难。


    他们几乎都认为，这都是村长害的！


    是村长没让他们回去。


    “沈通，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被以为你爹要死了，这件事就能翻篇！”


    陈翠终于是忍不住，她护在丈夫身前，对着众人尖声道：“够了！你们摸摸良心！当初在营地，我爹是不是说得清清楚楚，想走想留，各人凭心意！是你们自己舍不得近在眼前的浔阳城，是你们自己贪图那点进城的希望留下的！现在出了事，倒全成了我爹的错？我爹还躺在那儿不知死活呢！我儿子的腿也伤了！我还想向你们讨个说法呢！”


    陈翠搂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心现在痛得厉害！


    眼看争吵愈演愈烈，沈老爷子猛地一拍身旁的石块，发出沉闷的响声：“都给我闭嘴！”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现在吵破天有用吗？人都躺在这儿了！先想法子安置伤者！救人要紧！”


    慑于沈老爷子的气势和眼前残酷的现实，村民们暂时压下了怒火，默默地挪到一边，开始互相搀扶着安置伤者。


    只是那压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呻吟，依旧充斥着整个山洞。


    沈铁柱下意识地将怀里那包用树叶裹着的珍贵蜂蜜捂得更紧了。


    山洞里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个个都饿得眼睛发绿，他可不想把这宝贝分出去。


    几个孩子看着昔日熟悉的叔伯婶娘们如今伤痕累累，悲痛欲绝的样子，心头都沉甸甸的，暗自庆幸当初阿爷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角落里的沈才，更是将自己本就瘦小的身体努力蜷缩起来，仿佛想消失在阴影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走得急，走得匆忙，生怕不长眼的弓箭射向自己的后背，所以，什么东西都没带上，就这么匆匆地跑了那么远的路。


    这会儿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有人看着他们沈家放在板车上的米，犹豫了半天才问：“小婶娘，能不能借我一点米？孩子已经饿了两天了，再饿怕是要饿死。”


    沈老太看向那妇人怀里抱着的孩子，那孩子瘦得整张脸好像只剩下一双眼睛，而且脸色苍白苍白的，瞧着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只是……


    有人开了先河，其他人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纷纷开口。


    “婶子，也借我一点吧，家里人都饿了没力气了。”


    “老婶子，俺也借点，我保证等回了村子，种了地，双倍还给你。”


    ……


    沈老太不敢擅自做主，习惯性地看向自家的小福星：“小宋星，你看这……”


    宋星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这满洞的饥民伤患。救人命是功德，救这么多人命，更是大功德！


    玉帝爷爷说不定能给她记一大功，早点结束她的凡间体验卡！


    不过嘛，她宋星小神仙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哪有白给的道理？


    “想要粮食也简单，将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锅碗瓢盆不会贴身放，但值钱的东西，正常人都会选择贴身放置。


    所以，哪怕他们走得再急，财物肯定是丢不了的。


    那些村民都互相看了看。


    最终还是将自己藏在衣服里头的荷包取出来，将里头那所剩无几的铜板之类的拿出来，这几块铜板在米行就是一两糙米都买不着。


    宋星知道他们穷，却不知道他们竟然这么穷。


    但，她还是麻溜地将那些铜板全都收过来。


    然后将铜板交给了赵春花。


    这些铜板在现在可能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是等以后，日子好起来，铜板可是有大用。


    赵春花收好钱财，便从板车内取了一些糙米，放入锅中，准备煮一点糙米粥。


    沈铁柱悄悄地在自己怀里扣了一块蜂蜜塞到沈秀的嘴里。


    看到自家妹妹被甜得露出笑颜，他的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山洞内痛苦的呻吟声不断。


    沈通看着越发虚弱的爹，不忍接受那个现实。


    沈老爷子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昔日的老友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


    “沈通，这箭，必须得拔下来。”


    沈通也知道这箭得拔下来，可他根本就不敢动手。


    沈老爷子将自己的手放在箭尾上，他一用力，鲜血就顺着破损的地方流出来。


    老村长疼得清醒过来，他浑浊的老眼看到沈老爷子，一行清泪从自己的眼角滑落，他虚弱无力地说：“回村子的路这么漫长，麻烦老哥帮忙照顾照顾沈通他一家三口，我恐怕，恐怕……”


    宋星手一抬，就将那只箭从老村长的肩头拔出。


    瞬间，鲜血喷涌。